方既毓是被梦惊醒的,梦里他自己一身大红的喜服,娶了一位陌生的女子,那女子凤冠霞帔华贵无比。
而另一边的顾瑶,只穿了件简单的红棉衣,笑意盈盈却嫁给了另一名男子,还唤那人‘夫君’。
突然与顾瑶成婚的男子,又变成了凶狠的歹人模样,他一把长刀,深深扎入顾瑶的小腹。
鲜红的血液,流了一地。
那种真实的窒息感袭来,让他喘不过气来,一激,方既毓猛然惊醒。
才知是一场梦。
就算是梦,他此刻也强烈地想知道,顾瑶如今的状况。
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吩咐子风,派人去打探她的消息。
次日早朝后。
皇上邀请方既毓,和他一起在宣明殿用早膳。
膳毕,皇上并没等到方既毓的任何谏言,心中正疑惑之时。
方既毓却提议他,到御花园走走。
章德帝一脸莫名,被方既毓引到,御花园一旁的皇家园林。
只见一棵成人高的金桂,长在一片枝茂叶盛的大树下。
周围茂盛的枝叶,把金桂遮得见不到一点光。
眼看就要枯死。
章德帝猜不透方既毓的目的,心情不畅,开口问道:“爱卿这是何意?这就是你说的风景?”
“臣让皇上看的不是单一的景致,而是臣给皇上的答案。”
“这也是臣想了一晚上,明白的道理。”
章德帝发了怒,把敞袖一甩,“这是何道理,让朕一头雾水,看不明白。”
身边的近侍们都屏声静气,低垂着脑袋。
方既毓却不见一点惊慌,拱手回道:“这金桂尊贵无比,是皇上登基那年亲自栽种的。”
章德帝这才脸色稍霁,想起确有此事。
大魏皇室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位新帝继位时,都要种一棵功德树,也是见证这位帝王从政期间的风风雨雨。
树木长得越茂盛粗壮,预示着这位君王的朝政越顺遂兴旺。
章德帝仙逝的先辈们,种的都是松柏之类的有用乔木。
而章德帝非要特立独行,种棵金桂。
虽无人敢说,却像极了他如今的窘境。
方既毓走到金桂树旁,伸手拍掉金桂树顶上,其他树木落下的枯枝落叶。
淡声道:“金桂想要茁壮成长,花匠们最想砍掉的,就是最大的这棵树,可它树干粗壮,又是多年前,皇上先辈们的亲手种的功德树,不能妄动。”
“大树不能动,他的落叶枯枝,必然要落在金桂头上,却不影响金桂生长。比它掉落一根粗壮的枝丫,砸坏金桂强很多。”
“此时花匠们,可砍伐大树身边能砍的树木,慢慢地,就能为金桂腾出许多空间。甚至可以在不声不响中让大树没了依傍,到时我们再砍掉,威胁到金桂的粗大枝丫。”
“那时的大树,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对金桂没有一点威胁。大风大雨来时,他最先撑着。”
“这便是臣给皇上的答案。”
章德帝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如何不明白方既毓的意思。
这棵大树,就是萧鸣鹤。
周围的其他树木,就是萧鸣鹤的党羽。
落到金桂头上的枯枝落叶,不就委婉提醒,小事上顺应萧鸣鹤,
掉落的粗枝会砸死金桂。
不就暗指,他久不诏立太子,让萧家知道了他的真正用意,惹怒了萧家。他们势必会换掉他这个皇上,把自己儿子推上皇位。
到时他就只能是死路一条。
“爱卿这道风景,的确是让朕开阔了眼界。”
“这也是爱卿的高明之处,为了不得罪丞相大人,保存方家的地位,给朕绕了这么大个弯。”
章德帝心中憋着多年的火,怨气十足,冷声道。
方既毓倏地屈膝跪下,直言不讳应道。“臣此举,的确是为了保方家地位。”
章德帝一惊,他没想到方既毓敢如此大胆,当面承认。
正要龙颜大怒时,又听方既毓声音洪亮,底气充沛说道,
“如果方家在朝中没有一席之位,谁来做,为金桂砍掉大树丫的花匠,谁能成为,皇上手中最锋利的刀刃。”
“韬光养晦的不只是皇上,还有我们方家,皇上的臣。”
方既毓一句话,让章德帝醍醐灌顶。
方家被禁足的三年里,章德帝身边忠心可用之人,少之又少。
在朝中的几位心腹,也被萧鸣鹤不声不响地除掉。
方家一平反,不但除掉了萧鸣鹤的侄女婿,还把明阳郡马升到了万州。
过两年就能回长安六部,为自己所用。
方既毓父亲方怀之,在吏部把控住了萧鸣鹤的人事调动,也就能抑制住,萧鸣鹤为所欲为安插自己的人到六部。
还有方老太爷,文人门徒众多,必要时也可一挡萧家的浊气。
章德帝激动地扶起方既毓,把他肩膀重重一拍,正色道:“朕错怪爱卿了,你们方家一片忠心,朕时刻铭记。”
“为皇上分忧是臣等的本分,皇上操心国事,疲乏困倦时,臣必须耳聪目明。”
“为此臣还想补充一句,养晦的队伍里,还得加上皇上的珍重之人。”
说得如此委婉,章德帝便知,是在提醒他枕边风不能信。
此次让章德帝,不愿诏立三皇子为太子的原因,除了防备萧家,还有另一个原因,便是他宠爱的齐淑妃也快临盆了,他做了另外的打算。
方既毓这般委婉的提点,给足了章德帝的颜面。
不像方既毓的祖父,直面进言。
章德帝对方老爷子这个太傅,既尊重又有几分惧怕。
“爱卿的良言,朕受益匪浅。”
章德帝想通了方既毓的良苦用心,为自己的一时之气而惭愧。
但作为一个君王,如何能让人摸透自己的心性,故意岔开话题,转移到方既毓的私事上。
“听说你的好事将近,朕等你这杯喜酒许久了。爱卿今年都弱冠已过,也是该为方家开枝散叶了,看来是对女子是开窍了,哈哈哈。”
章德帝心情愉悦,大笑几声,便随近侍回了御书房。
留下一脸神色茫然的方既毓。
罗氏回槐花村后,顾瑶又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秋姑的铺子忙得脚不沾地,一时又顾不过来,她不想耽误夫妻俩的生意。
主动把两个丫头喊了过来照顾,还给她们烧饭。
她如今行动没有之前利索,做起事来笨手笨脚。
好在大丫懂事,能帮她烧火。
“瑶姑姑水都开了,你的面什么时候才能和好。”大丫看着铁锅里翻滚的开水,一边往灶膛里添柴,一边有些干着急。
姐妹俩都有些饿了,四只黑溜溜的眼睛,在面盆和铁锅之间,来来回回张望。
顾瑶有些不好意思,今日和面时水倒多了,加了好几次面了。讪讪笑道:“快了。”
二丫吵着要吃面片,顾瑶给孩子们剁了肉末浇头,孩子们馋得不行,就是这面迟迟和不好。
“瑶姑姑,我和妹妹都喜欢吃软乎的,实在不能削,那就做成面呼呼也行。”大丫很懂事,走时她娘交代过,姑姑身子笨重,煮什么吃什么。
“都是姑姑不好,让你们饿了,放心姑姑能做好面片,你看,面已经和好了。”顾瑶两手托起面团,向两人展示。
姐妹俩正高兴时,院门被人用力推开。
只见秋姑慌张跑了进来,气喘吁吁说道:“瑶瑶不好了,婶子……她出事了。”
顾瑶心一慌,手一歪,面团掉在了地上。
这碗面片终是吃不上了,二丫再也忍不下去了,大声地哭闹起来。
秋姑一把抱起孩子,着急道:“村里有人带的信,你快回去看看吧。”
顾瑶赶回家,看到炕上躺着一动不动的罗氏,无论她如何呼喊摇晃,罗氏就是不回她一声。
也不知,何时才能醒过来。
顾瑶害怕,哽咽问道:“大哥,娘她为何会这样。”
“姑姑,祖母是被六祖母推……”福哥儿握着罗氏的手,哭道。
崔氏一把捂着孩子的嘴,强行把他拉出屋子,还不忘呵斥福哥儿几句 。
罗氏今日一早回的槐花村,回去就和几个妯娌,在灶房忙碌一通。
起初面对其他妯娌的言语讽刺,罗氏一直忍着不出声。
后来温氏和顾玲一回来,对着罗氏就是一顿谩骂,说她欺负自己女儿。
甚至联合起来妯娌准备出手,好在老太太及时出面阻止。
罗氏才侥幸逃过一劫。
然而温氏依然不死心,顺手抓了一把黄豆在手上,趁罗氏端菜时,一把撒在她脚下。
罗氏脚一划,摔在石沿上,后脑勺重重着地。
到此时都没醒过来。
温氏一慌,给崔氏塞了几两银子,想让她把这事遮掩过去。
崔氏见钱眼开,自不会声张此事,假装不知情。
顾瑶慌了,大声问道:“那你们为何,不给娘请大夫。”
院中的崔氏,一口回道:“哪有银子,要请大夫也是你请,她可是为了你的事,我们没银子。”
顾瑶心中除了一阵无力感外,更多的是恼怒。
家中两个大男人,竟然无一人敢为自己娘打抱不平。
崔氏没心没肺的,在一边浆洗着衣衫。
她大哥顾平,也只是闷不吭声地蹲在门口。
自己爹爹只知道唉声叹气。
只有福哥和星姐儿兄妹俩,小声哭泣着为自己祖母担心。
“又是为了我,她一个馍,舍不得吃掰成几块,留给你们一家四口,也是为了我。”
“她卖完家中所有能卖的东西,就为给你娶上媳妇,也都是为了我。”
“大哥,那也是你的娘呀。你怎么能一声不吭地把她背回来,一句话都不敢找她们理论吗?”
“我……瑶瑶,”顾平看了眼崔氏,捶胸顿足半天,只是说了句,“我们争不过人家呀。”
“瑶瑶,你别逼你大哥,他说得对。”顾父忙替自己儿子解释,就怕顾瑶再闹下去。
顾瑶又气又恨:“他们都是对的,那你呢?我娘为你吃尽了苦,受够了气,你也不敢言语一声吗。”
“被她们狠狠踩在脚下,还有看她们脸色?”
“婚书作假,我认了。可这一次,你们再听她的,不管我娘的死活,我不认。”
“你们不给我娘请大夫,不给我娘出头,我就去衙门击鼓喊冤,永州不行,我就去长安。”
崔氏一听顾瑶骂自己,本就要还击,又听她要去衙门告状。
当即把木盆一摔,疾步走到顾瑶面前,吼道:“反天了,你敢!”
还一边作势要打顾瑶,顾平连忙拦着。
顾瑶寸步不让,大声回道:“你看我敢不敢,别忘记了,我的靠山就在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