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瑶心中不再有任何眷恋,往日一双水灵灵的眼眸,此时也犹如一潭死水。
她把窗户重重一关,砰的一声。
吓得俩丫头,身子一抖。
方既毓屏退两人,立于院中,迟迟没有收回视线,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后来还是身旁的小厮子山,提醒西洲边境的书信到了,他才转身回了书房。
方既毓出生长安方家,是名副其实的簪缨世家。方家祖上曾出过二位丞相,三位尚书 ,还有若干品级不等的官职。
再加上他祖父又是当今圣上的太傅,身为三朝元老门生众多。他父亲官职吏部尚书,叔伯都在六部任职。
方家在长安的尊贵之位,那也是不言而喻的。
要不是因为,他祖父极力维护皇家血脉,激怒萧家,扣上一个对皇上不忠的罪名,他们方家也不会遭受这三年的不白之冤。
如今外戚干政,丞相国舅爷萧鸣鹤把持着朝政。
幸而,皇上对他祖父念及着师徒和往日帮扶之情,用他的龙体相要挟,才让萧家罢休。把流放改成禁足在方宅。
方家的男丁们,全部被罢职。
他祖父悄悄把方既毓赶出方宅,赶出长安,在他身上觊觎的厚望,方既毓如何不明白。
有一日方家再无翻身的机会,他至少还有条活路。
他出了长安,在外边才能更好地,放开手脚为方家翻身而谋划。
方既毓的长兄方既云,西洲的驻军统领,也被萧家的人关押在西洲别院。
他一路漂泊到了这槐花村,以夫子的身份掩护下来,为了让人不起疑,接近弱冠之年,身边总要有一位妻子。
方既毓听从了嬷嬷的建议,纳了顾瑶,对外却宣称是正妻。
方宅中,有一位和他长相一模一样的方既毓。谁会想到,往日长安城冷若冰霜的方家二爷,会是槐花村那个温文儒雅的教书先生。
村里人喊他一声方夫子,也不知他的真正名字。
子山见方既毓脸色好了不少,问道:“二爷,大爷在西洲可自由了。”
“嗯,昨日圣旨已到,大哥已官复原职。”
这三年里,方既毓并未闲着,他时刻不忘身上的重担。
离开长安后,他暗中重启方家的暗探,与他们取得联系。
朝中和西洲的情况他都了如指掌。
方家此次能翻身,也是三年前他布局的结果。
他一招先礼后兵,软硬兼施,让丞相萧鸣鹤不得不请旨澄清方家的冤屈,解禁方府,让他父亲和叔父们官复原职。
丞相萧鸣鹤的嫡子,萧凌鹏与方既毓是同窗,因为骑马失足掉下山坡,摔断了两腿。看了多年无果,不能行走。
萧凌鹏灰心绝望下搬到了城外的山庄居住。
那时,方既毓已被他祖父赶出了长安。
他心生一计要自己的师傅,隐姓埋名主动为萧凌鹏治腿,他对自己师傅的医术有把握。
治了两年,终于医好萧凌鹏。
萧凌鹏为了感谢徐老头,承诺他想要什么,开口便是。
这时徐老头才自报家门,他是方既毓的师傅。
他要萧凌鹏救方家及自己徒弟。
徐老头,特意称是自己徒弟顾及同窗之意,他才愿意给萧凌鹏治病。
萧凌鹏左右为难,先给了一笔银子打发了徐老头。
他回府不到半日,萧家忘恩负义的谣言,就传得沸沸扬扬。
萧凌鹏往日的几位挚友,都是忧国忧民的读书人,知道真相后,也彻底与萧凌鹏疏远开来。
就连萧夫人的马车出入长安城,都遭人暗中扔臭鸡蛋,和烂菜叶。
朝中无人敢闹萧丞相,可百姓们不管。
她们不懂朝政,却知道方家世代忠良,能不顾往日仇恨救萧家长子。
再一看萧家忘恩负义,囚禁忠良,她们就敢骂。
自从当今圣上登基以来,百姓们的日子也是一天比一天难熬。
商户赚不到银子,佃户们也吃不饱肚子。
都知道,是萧家这伙人害的。
七月十五这日,皇上带领百官祭天,为大魏百姓祈雨。
百姓们对萧鸣鹤的怨恨也彻底爆发。岂会让萧丞相,他们心中的狗官上祭台,
人人追着萧丞相骂,让他滚下祭台,脏了天上雷神和雨神的眼。
平时萧丞相,还能想法子把这些人给暗自处决了,但面对着乌泱泱的一群百姓,他也杀不过来。
况且祭天这日是不能见血的。
御林军们拦得快,百姓们的口水就吐得快。
眼看这场动乱越来越大,萧丞相只好亲自向皇上请旨解禁方府,有请太傅和方家几位大人,来祭台观礼。
澄清自己忘恩负义,陷害忠良的谣言。
并对当日到祭台来的百姓,每人发一碗白米或者白面,这场闹剧才算平息。
皇上怕萧丞相反悔,当晚就颁了圣旨传到了方家,洗清方家的冤屈,解禁方府众人,让方家的郎君们官复原职。
萧鸣鹤栽了这么大个跟头,他岂会罢休,皇上要擢升方既毓为中书舍人。
萧丞相也不反对,却交给方既毓,一个难办的差事,让他一同协助万州县令白尚城,一同开凿万州城到长安的一条官道。
这条官道多年前就挖到了万州境内,无奈被一座石头山给挡住了。
只有把这座石头山挖平了,官道才能接到万州城。
谁人不知这条路挖不出来,石头硬,山也大。萧丞相还要让方既毓两月内完成。
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方既毓却并没放弃,他昨日一到永州,就马不停蹄地就赶到万州石头山查探许久。
永州和万州相邻,往来只需一个时辰的路途。
“二爷,你为何要接下这个任务,两月之内如何完得成。”
子山自从知道,他们二爷被萧鸣鹤下套后,成天忧心忡忡。
“不用愁,此局未必就是死路。”
见方既毓如此肯定,子山也大受鼓励,惊醒问道:“二爷,你有办法了,那何时动工?”
“等白县令,去长安城给丞相大人贺寿时。”方既毓眼底掠过一抹难以觉察的狠色,夹杂着一丝伺机而动的决心。
万州县令白尚城是萧丞相的侄女婿,本就是萧丞相的人。
这个白尚成如何帮他,只会背后使绊子。
深夜了,子山见他还在忙碌,开口提醒。
“二爷,你都忙了一整日,早些歇着吧。”
这时,方既毓才茫然抬头看向子山。
下意识的目光透过漆黑的院落,看向东屋,有一刹那的失神。
子山只当方既毓在担心林嬷嬷,忙说道:“二爷放心,嬷嬷只是破了皮,并未大碍。”
方既毓也没出声,又看了眼身旁空空如也的罗汉榻,往日顾瑶都会坐在这里写字。
说到林嬷嬷受伤,子山又多嘴提了一句。
“顾娘子,应当知道自己闯了祸,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整日都没出来。”
方既毓翻书的动作稍停,脸上有些冷意,却没多说一句,继续执笔埋首伏案。
子山知道,这才是他们二爷真正的性子,温和有礼的是方夫子。
方既毓在外忙碌几日,顾瑶就在屋内睡了几日。
虽然过得浑浑噩噩,眼睛哭肿,心中也清白不少。
第三日,秋姑实在不放心,主动前来看望。
见顾瑶一张本就小的脸,瘦得只剩下两个圆眼珠在转了,一脸憔悴,吓一大跳
“那恶婆子好狠的心呀,怎能这样对你,毕竟你如今可怀……”
秋姑一句话没说话,顾瑶用手紧紧捂着她的嘴。
有气无力说道:“秋姐姐,不能让这院里的人知道,我有孩子了。”
秋姑会意颔首示意,问道:“那你打算就这样瞒下去,忍下去。”
“不忍了。仇还报不了,但可以泄恨。回来那日,我把那恶婆子,推出了房,摔得她哭爹喊娘。”
“真的!”秋姑欣喜不已,心中爽快不已。
猜到顾瑶几日没吃,秋姑忙拿出篮子的油饼。
顾瑶只吃了两口,就摆了摆手,说道:“秋姐姐,我不想吃饼,我要吃方既毓的膳食。”
秋姑惊呼一声,“你是说,照方夫子的食谱给你做?”
顾瑶缓缓起身,坐到铜镜前,拿着木梳费力地梳理已打结的头发,轻声说道:“嗯,这几日我也想明白了。自己的身子和肚里孩子才是最重要的,三六九等中,他们把我们分成了三,我偏要糟蹋一回九。”
“好,想开就好,我现在就去给你做。”
秋姑是火爆性子,往日因为拿着工钱,不得不收敛脾气,如今她不做方家的厨娘,也不用顾忌。
灶房门口,两个丫头拦着不让她进。
这两丫头不但长得好,厨艺也是一绝,做得一手好菜,尤其擅长烧贵人们爱吃的佳肴。
她们不但奚落顾瑶,还把秋姑的厨艺贬得一文不值。
秋姑也懒得和两人废话,一把薅过两人的头发,一手一个。
几个回合下来,两个丫头的头发都快被秋姑薅光了,哭喊着躲到房中,也不敢再出来。
林嬷嬷气得只有干瞪眼,又不敢上前。
秋姑做事麻利,一个时辰就做好一道羊肉汤和一道煎鱼,还有几道稀有的海味。
顾瑶看着眼前的菜肴,脑中也出现方既毓一人坐于书房,独自用膳的样子,处处透着疏离。
心中很不是滋味,随后与秋姑两人大朵快颐起来。
饭毕,秋姑不放心顾瑶一人在这里,要带她回自己家。
顾瑶却拒绝了,“秋姐姐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自己来。只是麻烦你,明日让大乔哥驾上你家牛车来一趟,帮我搬些东西。”
而后,她又指了指,榻上两件男子穿的月白锦缎袍子,“你再帮我一个忙,把这两件袍子,穿到院前汪婶香瓜地里的茅草人身上,这个颜色亮眼,定能赶走鸟雀。”
秋姑拿起来一看,惊道:“这可是,你亲手为你夫君缝的,这料子这么好,你自己都舍不得穿。”
这匹锦缎料子,还是顾瑶的孪生姐姐给她的
她的孪生姐姐被富贵人家收养,嫁人前,时常偷偷来看顾瑶和家人。
经常都会给顾瑶带些零嘴和用的。
“拿走吧,现在看着只会碍眼。”
傍晚时分,方既毓被林嬷嬷带信叫了回来,还没进院子,视线划过地里的茅草人时,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像是不确定,又走近端详。
子山也看见了,吸引了他们二爷的衣袍。
看到方既毓越来越阴沉的脸色,怯生生说道:“二爷,你应该看错了,那茅草人身上穿的不是你的锦袍,而是……”
方既毓眼尾绷着一抹凌厉,凉凉道:“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你的衣袍上也绣‘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