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宁这几天都在钻研她的画,意境,神韵,氛围感,很抽象很难学习,可又是艺术家不可或缺的东西。
程宁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画,确实有很大成分的炫技,就像那种词丽华藻又没什么内涵的诗。
为此,程宁还特意去看了许多名家名作,想在其中找点感觉,所以程宁再去湖边写生已经是两个星期以后了。
何叔来时看到程宁一脸欣喜,“程宁小姑娘,你很久没来了吧?”
“是很久没来了。”
“我坐这里没挡着你吧?”何叔手指了指位置。
“没有没有。”
来湖边钓鱼的除了何叔外还有其他人,他们的位置好像都是默认的,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个位置间都隔了一定的距离,只不过何叔钓鱼的位置正好就跟程宁写生的位置挨着。
钓鱼需要安静,程宁作画也需要安静,大家互不干扰,程宁觉得挺好的。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左右,何叔的鱼漂终于有了动静,似乎是个大货,何叔拽得有些吃力,程宁见状便过去帮他收线。两人合力终于把鱼钓了上来,何叔捧着钓上来的鱼高兴得像个孩子。周围几个钓鱼佬听到动静都过来看,而后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何叔就更开心了。
“谢谢你啊程宁小姑娘。”
“不客气,何叔今天运气不错。”
“是挺不错,一会儿我们一起吃个饭吧,你喜欢吃鱼吧?”
“还行。”
“那等会儿就吃这个。”
何叔今天收获颇丰,他心满意足收了钓鱼摊,程宁也画得差不多了,她本来想拒绝何叔的邀约,奈不住何叔热情,只得点头。
公园到湖边的那条路没什么人来,来钓鱼的人都喜欢把车停路边,程宁的车也停那儿。何叔坐的车是一辆保姆车,还有专门的司机,能看出何叔家里的经济条件应该不错。
“你一会儿就开着车跟着我们,我们去餐馆吃饭。”何叔在上车前冲她道。
“行。”
车子到达一家餐厅,名字叫做“小秦记”。这餐厅以前程宁也来过,是一家高档连锁餐厅,她曾带客户来吃过饭。餐厅有专门的停车场,两人停好车之后何叔就把钓了的鱼交给助理说道:“拿给厨房做。”
程宁第一次看到来餐馆吃饭还自己提供食材的,她诧异道:“这家餐厅还停供这种服务?”
真的不会被打吗?
何叔笑呵呵道:“别人不知道,但是对我是可以提供这种服务的。”何叔说完指了指自己的脸,“脸皮厚。”
程宁干笑两声,“何叔您真幽默啊。”
老爷子在这里还有专门的包间,只有餐厅的超级VIP顾客有这种待遇,程祈年就是,所以每次程宁带客户过来都会蹭一下程祈年的卡。
这家餐馆坐落在安城的城中心,地段繁华,装修得也很有格调。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餐厅占地大却只修了两层,不得不说是真豪横。当然菜品价格也很可观,不过菜做得不错,除此之外餐厅还有一种特色,当客人来不知道点什么菜时,可以报一下忌口和预算,然后由厨师来安排今天的菜色,有一种开盲盒的乐趣。程宁一度觉得这餐厅老板很有想法。
两人在餐厅坐下,程宁将最近的画作给何叔看,想让他给个参考。何叔拿过画倒是认真一张张看起来。
“何叔,您觉得怎么样?”程宁有些紧张问。
“不怎么样。”
“……”
何叔抽出其中一张,“不过我觉得这张可以,有那么一点感觉。”
他拿的是程宁第一天离开程家时在自己房子里画的城市日出图,程宁也很喜欢这张。
“其他的看起来就空有技巧。”何叔说完又笑呵呵道:“我就随便评两句,我也不专业,你别当真。”
“没有没有,我觉得你点评得很好,我会努力改进。”
何叔点头,“现在的年轻人都太浮躁,能像你这么谦虚的人不多了,以后前途无量啊小姑娘。”
虽然程宁也没想过要拿画博前程,但毕竟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听到这话心里还是挺开心的。
没一会儿菜上来,没想到餐馆还真帮忙加工了。是全鱼宴,应该就是何叔今天钓的那条鱼,鱼头做成了剁椒鱼头,鱼骨熬了汤,鱼片做了三个菜,一个是生鱼刺身,一个清蒸鱼片一个酸辣鱼片。
味道是真没得说,就是那个生鱼刺身程宁接受不了,何叔倒是爱吃,沾着酱汁吃得津津有味。
“您不怕有寄生虫啊,尤其还是淡水鱼。”
“管他寄生虫不寄生虫的啊,开心就好,退一万步讲我都这个岁数了,要吃了真有什么,挂了就挂了。”
“……”
程宁再次感受到了何叔的幽默,她不理解但尊重。
何叔挺有兴致,还跟她讲了他们小时候生活艰苦,吃口饭都难,有一次在河里抓了鱼,饿得直接抱着生鱼就啃。
程宁听得内心抗拒,面上却还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何叔以为她爱听,越说越起劲。没一会儿店家送了一瓶酒进来,装在一个小瓷瓶里面,挺有格调,听说是餐厅自己酿的。
“我开了车,没法喝酒。”程宁道。
“没事,喝一口就行,尝尝味道,等会儿我让人送你。”
程宁第一次遇到没有架子能跟她畅聊人生趣事的长辈,她也觉得投缘,便喝了小小一杯,以前出去应酬也会喝酒,她酒量还行,这小小一杯喝完也没什么醉意。
饭吃得差不多了,有人敲响隔间的门,来人是一个长得斯斯文文的帅小伙,穿着周正的西装,何叔介绍道:“这我儿子,何睿。”
何睿急忙伸出手,热情道:“你就是程小姐吧,听我爸爸提起过你,上次多亏你帮忙。”
程宁与他握了握手,笑道:“没事没事,举手之劳而已。”
她心里却泛起嘀咕,这个何睿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啊,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程宁没想到何叔给她安排的司机就是何睿,何睿将他的车开到路边停下,又下车帮程宁拉开车门,说道:“我送程小姐回去吧,你的车我让人帮你开回去,你不用担心。”
“那麻烦了。”
何睿开的是一辆保时捷超跑,这车程祈年也有一辆,属于他的跑车里比较不起眼的。看得出来何家家庭条件应该还不错,虽然跟程家比起来有一定的差距,但跟普通人比绝对算是顶天了,不然她不可能觉得他眼熟,毕竟能进程家圈子的也就那些人。
她想,她应该是在哪个宴会上见到过何睿,究竟是哪个她一时想不起来。
“程小姐想听什么歌?”何睿的话拉回她的思绪。
“都行,我不挑。”
何睿便打开他的车载音箱,是一首舒缓的钢琴曲,何睿便从这首钢琴曲为话题聊到了他喜欢的几个作曲家,程宁也能接一两句,何睿却很意外。
“很少有人知道这几个人,对于大众来说他们的音乐算是冷门。”
“我也是偶然知道的,没有特意了解过。”
之后何睿就围绕音乐的话题打开了话匣子,程宁也看出来了,他跟何叔一样都是自来熟。程宁对音乐也懂一些,能接上何睿的话。
何睿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亮,和她聊天的氛围也越来越愉悦,那种兴奋劲,给程宁一种他似乎找到知己的感觉。程宁心情很复杂,实际上她只是各方面都涉猎一些,音乐,经济,政治,足球,美妆,绘画,摄影等等,这样出去跟人聊天她怎么样都能接得上话。
何睿一直将她送到楼下,在程宁下车前他询问能不能加联系方式,程宁想了想给他报了自己的号码。
回到家里程宁还在思索究竟在哪里见过何睿,她又不能贸然询问,不然到时候提起来的场合不光彩的话大家都尴尬。
程宁倒了一杯水喝,喝了一口她突然反应过来,对了,就在刚才那家餐馆,她曾带客户去吃饭时遇到过餐馆老板来巡店,那老板就是何睿。
难怪了,何叔为啥能堂而皇之让餐馆后厨给他加工他钓的鱼,那餐厅本来就是他家的。
**
程宁接到养父程淮康的电话是在某个早上,程宁现在的生物钟被她强行改过来,不用再醒那么早,不过她最多睡到七点半,七点半就是极限,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起床会先做会儿运动差不多就到时间吃早饭,而接到程淮康的电话时程宁正好吃完早饭。
看到来电显示程宁很意外,距离她离开程家已经一个多月了,杨婉和程祈年甚至程锦棠都跟她联系过,就只有程淮康一次都没有跟她联系过。
“喂?爸爸?”
不知道为什么,都已经离开程家这么久了,再和程淮康通电话她还是本能感到紧张。
“我在你小区楼下,我们见个面吧。”
程宁走到小区楼下,果然在街边看到那辆宾利。程祈年已经知道她住什么地方,程淮康知道也不奇怪,司机看到她来,帮她拉开后座车门,程宁调整了一下呼吸,坐上车,司机将车门合上,就守在门口,给他们谈话的空间。
车厢的氛围有些凝重,或者说只要程淮康在的地方,氛围都不会轻松。他依旧是板着一张古板的脸,程宁上车之后他沉着眉,脸也不对着她,沉声问道:“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我不打算回去。”
“不回去?”他终于将脸对着她,眉沉得更紧。
那种面对这位大家长时本能的紧张感又加重了一些,不过程宁还是面色如常说道:“我总归是要独立的,我也不可能一辈子跟你们住一起。”
“不跟我们住一起也不去公司?我听你哥哥说你也没找别的工作,你整天无所事事,是想把自己变成废物吗?”
听到这话程宁也没生气,她道:“能当一个快乐的废物也挺不错。”
“程宁,任性也要有个度,你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你出门在外代表的就是程家,你想当一个废物,但是程家不会养一个废物。”
有那么一刻,程宁想说那就不做程家人好不好,可是这话她没开口,他们毕竟养了她那么多年,她不能说这种话。
“你哥哥给你放了这么长的假,也够你放松了,你尽快回公司。你姐姐现在成了总经理,她有很多地方不懂,你回来帮帮她,给她做助理,让她尽快坐稳总经理的位置。”
程宁一脸不敢置信看着他,程淮康说这话时一脸理所当然,而且他的语气明显比刚刚好了一些,好像是在告诉她,现在他在给她台阶下。
程宁突然觉得好笑,她甚至还想过他来找她,是不是意识到她所受的委屈。原来并没有,原来他并没有觉得他对她有什么不公平,原来他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她就不应该觊觎总经理的位置,哪怕是合理的晋升也不应该,她甚至就该安分守己好好辅佐程锦棠。
凭什么呢?哪怕是一条看家多年的狗,偶尔也会给点骨头奖励吧?
她凭什么就得任劳任怨不求回报为他人做嫁衣呢?
程宁压抑着自己的愤怒说道:“我喜欢现在的生活,我不想再回去。”
“怎么了?让你回去帮助你姐姐你觉得委屈你了?”
对,委屈,我为什么不能觉得委屈?
差点冲口而出的愤怒还是被她压抑住了,她道:“我是一个人,我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我也希望你能尊重我。”
“你的意思是,你的生活与我们无关?我们任何人都没法干涉你的生活是吗?养你那么大我们还不能管你了对吗?你别忘了你还是我程淮康的女儿,你走出去代表的就是程家,你所丢的脸也是程家的脸。你是程家的一份子,你跟你哥哥姐姐一样拥有相同的继承权,你享受着家族的便利却不愿意承担家里给与你的责任,你如此任性妄为不负责任,说你是一条白眼狼也不为过吧?”
看得出来程淮□□气了,字里行间都带着逼人的凌厉,他身上的压迫感扩散到四周,又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那种面对这位严肃家长本能的紧张和畏惧越发强烈,胸腔起伏着,酸酸的疼。
“这样的话,那我签署一条放弃继承权的声明可以吗?我不要程家给我的一切。”
“程宁,你现在是在威胁我吗?”
“我并没有威胁您,我只是在提出我的想法。”
程宁第一次发现自己胆子竟然这么大,敢和如此严肃的父亲针尖对麦芒,一点都不退让。
车厢的氛围越发凝重,两人的怒火在车厢中流淌碰撞,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程淮康突然按下车窗叫了外面一声。
站在车门外的助理急忙应道:“董事长有什么吩咐?”
程淮康干净利落说道:“去跟民政部联系一下,预约一个时间办理解除收养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