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养父表情平静,似乎没觉得这样的安排有什么不对,甚至她也必须觉得是正确的,因为她向来都是服从。

程宁其实有很多问题要问,有很多为什么,又觉得问什么都没有用,自来的顺从也成了习惯。

她道:“没有。”

饭菜吃在口中已经没有了味道,可程宁还是捱到了所有人都下桌之后才离开。回到房间里,那股冷意还未散去,愤怒无奈不甘心,无数种复杂的情绪在体内乱窜。

她突然看到了衣柜旁边被塑料纸挡着的东西,它被放在不起眼的角落,即便家里经常有佣人打扫,但因为它太不起眼,常常被忽略,上面已经落了一层灰。

程宁走上前将塑料纸拿开,是她的画架和一堆用过的画纸。

她从小在绘画方面就有极高的天赋,那时候在福利院时院长就发现了。虽然福利院没有那么多钱,可院长还是花钱让她好好学习画画,来到程家之后,花钱学画画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倒是也让她学过一段时间。

那应该是上高中之后,她的理想是考伦敦艺术大学,但因为养父的一番话她放弃了。

他应该是有意的吧,特意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告诉她。他说他和大哥商议过,想成立一个新公司,如今新能源新起,他们想要顺应时代发展成立一个智慧能源产业园,而程家需要一个有这方面专业能力的人管理。

那时候大哥已从大学毕业,那么程家还有什么人可以去学智慧能源相关专业的人呢,只能是她的。

于是她放弃了画画,改学了完全不相干的电气专业。

画板和画纸都已经泛黄,她曾经的理想和爱好也成了泛了色的笑话。

原来并不需要相关的专业就能成为管理者,可为什么却要让她改变自己的人生呢?她以为自己的人生能自成一幅画,到最后才发现不过是别人信手涂鸦的调色纸。

程宁向来自律,喜欢运动,合理饮食,身体也一直不错,很少生病,可是这一晚上她感觉自己病了。大概是洗澡的时候发着呆,又或者身体中的那种冷让她没有察觉淋下来的是冷水,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在冷水下淋了好一会儿。

躺在床上很久那种冷到脚的感觉还未散去,她又多加了一床被子,整个人紧紧裹在被子里,到了半夜时却又热得发慌,被子里好像冰火两重天,就这么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她折腾到凌晨才睡去。

每天五点半的闹钟竟也没将她叫醒,后来她是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的。醒来一看已经十点了,她从来没有起这么晚过。

身上湿得像是刚从水里面捞出来一样,脑袋痛得快要炸,身体也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她费了好一会儿力气才从床上爬起来,捞过手机接起。

是养母打来的电话,“你去哪儿了,怎么不见你的人?”

杨婉的语气中带着怒火和责备。

程宁揉了揉头,这才想起今天是程锦棠的归家宴。

“抱歉,我不太舒服,睡过头了。”

程宁一说话就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这声音哑得厉害。

“赶紧过来!”

杨婉大概也没听出她声音的不对劲,或者并不关心,说完便挂断电话。身体难受得要命,程宁突然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可是挣扎犹豫了许久她还是从床上起来,找了件礼服穿上。

一张脸苍白如纸,像是被僵尸吸过血一样。程宁特意涂了厚厚一层口红,可依旧挡不住脸上的疲惫和苍白。

宴会在一家私人会所,主人是一位园林设计师,这会所也由她亲手设计,修得非常有格调。复古的走廊和凉亭,到处都是花台水榭,绿草成荫,有五彩的花朵点缀其间,随便一处都美得像一副水粉画。

路过一座凉亭时,有几个打扮潇洒的公子哥正在那里说笑,看到程宁过来,其中一人走上来挡在她跟前。

周承宇一身白西装白西裤,只领口一条黑色领结点缀。他这张脸在不缺帅哥的娱乐圈也被形容成大杀四方,确实长得很精致,在现实里看到甚至比镜头里更好看,再加上这一身高定礼服,往那里一站便是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就单纯这张脸而言,秒杀全场不在话下。

周承宇双手插兜,嘴角勾着的笑带着几分痞气。

“你别告诉我你现在才来?”他突然凑近一些打量她的脸,“脸色怎么这么差?顶着这张脸参加程锦棠的归家宴,你就不怕人误会吗?”

程宁没有跟他搭话的兴趣,她后退一步跟他拉开距离,正要绕过他走开,周承宇骤然拽住她的手腕。

“在跟你说话呢?没听到?”大少爷语气已多了几分不虞,似乎在告诉别人他快生气了。

“还学会给人摆脸色了?”他的话继续,“怎么?程锦棠回来被刺激到了?也是呢,人家才是正经的程家大小姐,你算什么?”

周承宇这种嘲弄的话也不是第一次说了,生怕她认不清自己的身份,需要一次次告诉她。不过听得多了也就波澜不惊了。

“看在我们认识这么久的份上,你要是求我我说不定可以陪你一起进去?好让你显得不那么可怜?”

大少爷很喜欢打一巴掌给一颗糖的戏弄方式。

程宁没心思陪他游戏,她直接挣开他的手离开,身后人有叫周承宇,周承宇便暂时没来管她。

路过一处花圃,一群名媛正端着香槟聊天。

“怎么没看到程宁啊?”

“怕是在家躲着哭了吧?”

“说真的,我都替她尴尬呢,这正主不在,冒牌货还能沾着点身份,如今正主回来了,冒牌货无处遁形,跟正主站一起要不尴尬是不可能的。”

“唉乔雅雅你跟程宁不是闺蜜吗?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乔雅雅一个白眼差点翻上天,她道:“谁跟她是闺蜜了?不过就是一个跑腿妹,当我闺蜜她也够格?”

周围有花草和灌木遮蔽,她们并没有看到程宁,程宁也并未停留,不过这些话还是传入她耳中。

宴会的正厅在“蒲香水府”,非常有诗意的名字。进入正厅,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杨婉一边陪着客人聊天一边向周围的人询问程宁来了没。

一般家里宴会都是由程宁负责,大到需要邀请什么人,小到宴会上的宾客礼物及甜点饮品和酒席的菜品,从小到大的事情都是由她打点安排。这么晚了还没来,没人确认酒席菜品,杨婉也不知道对不对,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香槟和甜点该上就上,一会儿又有人告诉她跟之前核对的不一样,她也管不了了,总不能让客人干站着。

快到十一点程宁才姗姗来迟。她很快在宴会中央找到了程家人的身影,众人原本正在热聊,看到她出现,就像一下被关了龙头似的,闹热的场面突然就安静下来。

程家夫妇因为她的迟到已经带了火气,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能发作。

“怎么这么晚才来,让客人等了这么久还不快赔个罪?”程淮康的语气明显不快。

程宁急忙向周围人鞠了一躬道:“抱歉各位长辈各位亲朋,今天有点事耽搁了。”正好有侍者端了香槟过来,程宁拿过一杯歉疚道:“我自罚一杯以表歉意。”

说罢就将香槟一饮而尽。浑身上下难受得要命,这一路都是强撑着过来的,这会儿一杯酒下肚,顿时就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她放杯子时差点没放稳,还好服务生帮忙扶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次小小的失误,不过在这种场合这举动已算是失态。周围人面色各异,气氛也变得古怪起来。

“对了,刚刚林叔说到北海道钓的那条大鱼,我还想听后续呢。”

程祈年的话恰到好处转移众人的注意力,林叔的故事才讲了一半,正讲到精彩处,听到程祈年这话立马又来了兴趣,继续讲述他曾经怎么钓到大鱼怎么弄上岸的过程。

氛围活络起来,众人似乎也不再关注程家这个养女引发的小插曲。

程宁呆呆站在人群中,她只觉得头重脚轻,脑子里一直响着嗡嗡嗡的声音。

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她隐约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江贺,江贺来这里了,他怎么会不来呢,今天是程锦棠的归家宴。

程锦棠就站在江贺对面,今天的她穿着一条白色小礼裙,头上还带着精致的钻石发冠,白皙的脸蛋上化了浅浅的妆容,只需要淡淡的一点装点就足以承托出她的美。

她和江贺站在一起还真的像极了公主和王子,程宁似乎听到周围有人在打趣他们。

“好登对。”

“金童玉女。”

“我记得孩子小的时候你们经常开玩笑说要给两孩子结亲吧?”

“哎哟江贺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程宁视线越发模糊,脑袋也昏沉沉,耳边嗡嗡的声音让周围的人声也听不真切,可她隐约间似乎听到江贺的声音。

“嗯。”

清脆的,简单的,可足以让人听到。

周围又是一阵打趣声。

她想起她曾经跟江贺有过绯闻,他们之间在明面上什么关系都没有,但因为她跟他走得近,别人也有所察觉。有人就开玩笑问他是不是有跟程家联姻的想法,那时候程锦棠失踪,程家的女儿只有程宁,这么问肯定就是问他和程宁。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呢,他说,我没有结婚的打算。

那时候的回答,和今天的这个“嗯”一样的干净利落。

“程小姐,程董事长找你。”

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程宁的思绪,她侧头,却见程淮康的助理站在她身边,环视一圈没见程淮康的身影,她这才想起方才听到程淮康向众人告罪有事离席。

程宁拖着沉重的步子和昏沉沉的脑袋跟随助理来到一处凉亭,四周种满了柳树,正是柳枝生长茂密的季节,一团团如烟一般笼罩在凉亭周围,像天然的屏风,越发显得这凉亭幽静清凉。

程宁走进凉亭里,对上程淮康那张有些沉的脸。

“你今天怎么回事?你不知道今天是棠棠的归家宴吗?怎么在客人面前如此失态?是想让别人看我们程家的笑话吗?”

“我不太舒服,我的头一直很痛。”

“我不管你有多不舒服,你要清楚今天是什么场合,再不舒服也该忍着,你该怎么做难道还需要我教你吗?”

要是换做以前,程宁要做的就是点头应是并表示不会再犯,她一向都是这么乖巧又顺从。大概生病真的会影响理智,连她都没想到她会直接正对着程淮康,第一次跟这位威严的父亲顶嘴。

“在您眼中,我的感受就真的不值一提吗?”

“这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长辈?我一直把您当父亲一样尊重,可是您呢,您有把我当成你的女儿吗?”

“你这是在质疑我?你这话的意思,好像我们程家给了你天大的委屈?程家给你吃给你穿,有什么对不起你?”

其实程宁想要的也不过只是一句简单的关切,哪怕就问一声哪里不舒服也可以。可是在程淮康眼中,任何事情都比她不舒服更重要。

他的反问让程宁哑口无言,对啊,程家给她吃给她穿,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她?

程淮康大概也没料到这个向来乖巧懂事的女儿会跟他顶嘴,他有所诧异却并不打算深究。

“收拾好你的情绪,今天是你姐姐的归家宴,我不想今天过后,会有关于程家姐妹不合的传言传出去,你要觉得你还是程家的一份子,就该顾及程家的脸面。”

程淮康说完便离开了。

程宁站在凉亭中一时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身体太难受了,她好想休息好想睡觉。她从小到大乖巧懂事,他们说的话她从不违抗,可就因为这样她就必须得时时刻刻都要顺从吗?她就没有资格有半点委屈吗?这么难受的自己甚至都不能有任性的机会吗?

可真的太难受了,身体撑不住,她第一次想要对自己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