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掌柜亲自领着二人前往宴席厅落座,将他们安排在主座之上。
院中已稀稀散散来了不少宾客,想来这次宴席也不是特意为着他们几人准备的,而是早有打算。
见李掌柜进来,一男子靠近,浓重的黑眼圈挂在脸上,神色恹恹,捂着肚子,仿佛看到了救星,连忙喊住他。
“李掌柜,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半晌了。”
被喊住的那人转头,瞧着他上下打量一番,这才应道,“原来是陈老弟,不知有何事请教啊?”
陈何扫了一眼正与李掌柜交谈甚欢的榆满,只觉声音有些耳熟,一时却也想不起来,他拉过李掌柜,将他扯到一旁。
他疑神疑鬼地说道,“你们家有不干净的东西!”
李掌柜闻言瞪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哼了一声,“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陈何急了,“你别不信我,是真的!昨日我与一小娘子嬉戏,不知为何竟晕了过去,醒来时居然手握长剑躺在门边,肚子好像被人碾过一般疼痛不堪,那小娘子也不见了,我是一点不记得昨日发生了什么。”
“昨日是哪位小娘子你可还记得?”
“那自然是记得的,她叫……”陈何倏尔猛地瞪大了双眼,神情恐慌,他居然不记得那小娘子的名字了。
李掌柜看着陈何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禁也有些恼火,似觉得被人戏耍了。
他眼看着周围宾客依次落座,也不再与之纠缠,“陈老弟还是尽快落座吧,此事日后再提。”
榆满偷笑起来,趁李掌柜转头之时瞥了眼身侧的叙止,暗忖道,“大师兄这大遗忘术还真是方便,只让他失去记忆却又记得那时的心情,只怕今后睡梦之中都不得安宁了。”
她撑着左手放在下巴上,将要回头之际却与叙止的目光对上,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杯盏,手指白净,骨节分明,宛如莹润通透的白玉。
他举起茶杯,衣袖顺着手腕滑落,露出瓷白的肌肤,榆满顺势垂下眼,看了眼自己有些圆润的指尖。
视线往下却惊奇的发现,从出生起就跟随自己的红珠居然闪烁出细微的荧光,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榆满将右手覆盖其上,正打算细细观察一番,却发现红珠在她手上停止了闪烁。
真是怪哉。
忽而又听见茶杯落桌的声响,“小师妹手腕上戴着的是何物,瞧着倒是新奇。”
这倒是问住她了,她也不知这究竟是何物,只记得爹爹说过,这是她打娘胎里就带出来的。
这也见怪不怪了,毕竟他们不比常人,也有不少因灵气过盛而携灵物出生的婴孩,往往这些孩子长大之后都将有一番不小的作为。
偏偏榆满是个极特别的,不仅灵力不高,悟性不够,就连人生也一早就注定了。
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大师兄的话了,干笑道,“这是我打娘胎里就有的。”
叙止看出榆满的窘迫,也不再答话,只是点了点头。
林上扶和沈青迟是在宴席开始的前一刻才匆匆赶来,只不过随着他们一起到来的却是阴云密布的雷雨。
沈青迟坐在叙止身边,拿起茶壶便咕咕咕的猛灌自己,看样子是渴极了,幸得李氏夫妇前去招呼,主桌之上只有他们几个。
“怎么了这是?”榆满错愕道。
一壶茶水入肚,沈青迟打了个水嗝,长叹了口气,这才缓过神来,向几人哭诉起来。
“你们是不知,这人间的女子又多可怕,我为了套取情报,伪装成——”他皱着一张脸,难以启齿道。
林上扶看不得他这一幅支支吾吾的模样,替他说道,“哎呀,就是镇上的红娘馆,我让他伪装成书生去里面打探情报,那些红娘一看见沈师弟细皮嫩肉的模样,就跟饿狼扑食似的,可没把他吓死。”
林上扶乐极了,难得看见沈青迟吃瘪的模样,只恨没有东西可以记录下来,日夜观摩。
瞧着沈青迟羞红了脸,榆满也乐得不行,好奇道,“那你们可问道什么有用的线索?”
“那是自然,我可是出卖了我的色相。”
“少贫嘴了,快说。”林上扶打岔道。
茶水咽肚,他这才慢悠悠道,“那红娘与我说,镇子上的人最喜食蚌,说来还是这李掌柜先起的头,是他说吃蚌肉得长生的,当年闹得轰轰烈烈,满镇子的人都去河边捉河蚌,却只有李掌柜一人将这招牌做起来,当年有一家与李家酒楼旗鼓相当的春风酒楼,也在一夜之间因此关了门。”
“真是一派胡言,便是我阿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做出能使凡人长生的仙丹,这种骗人的噱头还真有人信?”林上扶肃然道。
当初那小厮说起他们店里的招牌时,她还一笑而过,只当是个玩笑,却不想居然有老百姓当了真。
沈青迟正了神色,开口道,“那红娘见我不信,将她家儿子给叫了来,说他本已病入膏肓,可李掌柜那蚌汤却是重金难求,本打算自己去池边摸几只蚌来试上一试。”
“然后呢?”榆满听得认真,就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她不禁想到了季府池里的那些小蚌妖,如果没猜错,这些小蚌妖应该便是那些重金难求的原材料。
“自然是毫无作用,那些只是普通的蚌罢了,红娘没辙,可这蚌汤除了价钱贵,竟也不给普通老百姓喝,红娘花了好大功夫,给一富少爷牵了线,这才分得一碗蚌汤给他喝下,这病居然也就真的好了。”
榆满若有所思,拧眉道,“我总觉得还少了些什么。”
林上扶接话道,“红娘的儿子也有症状出现吗?我想她应是不知情的,不然也不会与你说这事了。”
榆满将玉葫芦放于桌上,扫视了一圈后,发现四周的人皆聚在李掌柜身边谈笑着,这才将里头的小蚌壳放了出来。
林上扶被她的动作吸引,等看清后却又惊讶起来,“这小蚌壳上的黑烟怎么没了,难不成你这玉葫芦还能净化不成?”
“它没这本事。”
玉葫芦听到不大高兴的蹦跶了一下,却在接收到她的警告的视线而消停下来。
果然还是得有点威压才行,榆满暗忖道。
榆满将被人蛊惑的事情说与几人听,季府,蚌妖,别院,一字不落的回忆起来,为何季夫人会对她那么熟悉,季夫人究竟是不是季逢春,小蚌妖又为何会出现季府。
这些问题的关键是什么,他们之中的关联又是什么。
她想不出来,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或者说,还少了什么人。
叙止在一旁一言不发,静静瞧着眼前深思的榆满,只不过他的视线却仍旧落在少女的手腕之上。
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敲打着桌面,想的也与众人讨论的话题截然不同。
他并不关心那些蚌妖和李掌柜有什么关系,此次只是为了辅助师弟他们完成任务而已。
事情的起因和过程于他而言并不重要,他只在乎结果如何。
鲜少人知,他少时喜怒无常性格暴戾,不愿与人亲近,送他上仙门的家仆曾好心劝告,他却并不在意依旧任性行事。
但是他善于伪装,他讨厌被人忽视的日子。
他开始学习,戴上一次又一次的面具,压抑自己的性子,他享受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好在他因此成功拜入师尊座下,从此平步青云
而现在他却发现,他如今的面具即将支离破碎。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盯着少女白皙如玉的手腕,勾唇笑了起来,自打第一眼看见榆满,他就有种深刻的感觉,果不其然,他一眼就瞧出了她的特殊之处。
他能听见她的心声,这可真是让人惊喜。
他自诩性格温和待人有礼,戴了那么久的面具,甚至有时候会骗过自己,认为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偏偏君子。
直到遇见了她,他一贯的做法竟并未奏效,这才使得她三番两次的拒绝自己的好意,也不知是何处做的不够好才让她如此抗拒。
他知道榆满身上必定隐藏着秘密,红珠发出亮光时,他竟能听到一两句她的心中所想,只不过令人不快的是,总有股力量在干涉自己。
每次他只听到一两句令人发笑的心声后,便被一股力量立即阻断了。
“大师兄,你盯着我做什么。”
榆满将小蚌壳放在桌上后,隐隐察觉到一股不容忽视的视线,顺着感觉抬起双眼,却发现大师兄正盯着自己的手腕愣神。
叙止移开视线,懒洋洋道,“无事。”
榆满狐疑的朝自己的手腕瞧去,艳红的珠子在脂白如玉的腕子上静静的悬挂着。
这也没亮啊,他老盯着瞧做什么。
她不再理会,红唇翕动,“这蚌壳的黑烟是在季府消散的,我只是将这蚌壳拿了出来,那黑烟就被一阵风给吹散了,奇得很。”
“那这季府在何处?”林上扶问道。
榆满摇摇头,答道,“我也不清楚,只是眨眼的功夫我就莫名其妙到了那处,或许可以找别人打听一下,是否有人认得季逢春,这是那些蚌妖一直心心念念的名字。”
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连忙从怀中取出了一只莲花样式的拨浪鼓,递与林上扶瞧。
“师姐,这是我从那里带出的一只拨浪鼓,你瞧瞧看是否有特别之处。”
林上扶接过拨浪鼓,细细瞧着,将拨浪鼓转了起来,“除了这鼓面上绣有莲花之外并无特殊。”
“给我瞧瞧。”
沈青迟对这种小玩意倒是感兴趣,一把夺了过来。
知晓二人又免不了一番口舌,榆满叹了口气就要将拨浪鼓收起来,却被一人指着鼻子大喝道。
“你怎会有这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