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来说,这些词放在他的身上,并不是最合适的,甚至于有三两分剥离。
尽管仅有的几次见面,他展现出的形象都是斯文温和的,眉目间舒展着和煦的笑意,很容易就把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阿嚏——”
周晚棠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又开始回到季节性过敏的时候了。
怕被发现,她赶忙踩在桂树的枝桠的浓阴里,背光的原因,她轻易地便被黑暗遮掩。
方才的那一声很轻微,但没成想商时序竟然会偏过头,踩着月光面朝自己,细微的动静还是被他给捕捉到了。
十月,落叶纷飞。
他的视线侧移,静静落在晚棠的身上,眉梢上挑,似乎没想过她会突然出现在这一块。
扒在他小腿上的小姑娘再也憋不住泪意,眼泪像是不要钱的小珍珠,拼命地往下掉。
她攥紧商时序的裤子,“妈妈呜呜呜,我……我要妈妈……”哭腔里还带着小颤音,一边哭,一边抬起自己的手臂,拿袖口擦眼泪。
商时序无暇顾及周晚棠的神情。
只能蹲下身体,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好在家族里堂哥添了孩子,不说照顾得很自然,但多少不会很僵硬。
方才这道哭声吸引到服务员的注意力,连忙走到商时序的面前,低声安慰孩子:
“小妹妹,姐姐带你去找妈妈。”
小姑娘不肯走,赖在原地抽噎。
服务员向商时序致歉:“抱歉,先生。”
“无碍。”
商时序垂着眼睛,见小姑娘泪眼汪汪地盯着他瞧,心口微陷:“不哭了,这位姐姐带你去找妈妈。”
谁料,哭得更凶了。
服务员只得取下腰间别着的对讲机,冲着话筒那端说,“庭院这边有小女孩和家长走丢,你联系前台服务员,语音广播一下。”
周晚棠见着眼前这一幕,憋着的笑再也忍不住。连忙背过身,即便站在阴影中,也唯恐自己这一行为被发现。
餐厅内置语音广播响起,一会的功夫,小女孩的家人就面色焦急地寻了过来。
“妈妈,抱!”
女孩在见到妈妈的那刻,瞬间撒了手,抽抽噎噎地要抱抱。
女孩母亲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如释重负:
“抱歉宝贝,爸爸妈妈刚才是出去调了个酱汁,应该先和我的宝贝说一声的。”
“方才我和你爸爸回去的时候,没看见你人,吓了一大跳。”
她将女儿松开一点,替她擦拭眼泪,而后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你一个人跑出我的视野里,妈妈会担心你的。”
不一会,小姑娘的父亲也赶了过来,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随后骑在自己的脖颈上。
语气温柔地哄着,说着一些童话里才会有的小故事。
这一场胆战心惊的闹剧才总算结束,女人慢慢站起身,从服务员那儿得知是眼前这位先生短暂地看顾了会自己的女儿。
见他气质不凡,相比这种事情肯定也耽搁了他的时间。
心中的石头彻底落地,女人慢慢直起自己的腰杆,冲商时序友好地点点头,眼含歉疚地向他表达着自己的谢意。
商时序嘴角拉起轻微的弧度,单手抄在自己的风衣口袋,“没关系的。我想,这种事情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是一样的做法的。小孩子还小,性格活泼,出门确实费的心思也多点,时刻得让他们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活动。”
“嗯嗯。”
他眉眼间的神色很平和,“您女儿很可爱。”
女人讶异,“谢谢。那我就先离开了。”
想了想,大概也有着点月老牵红线的意思:“我见桂树下的那位姑娘瞧你许久了。”
他笑笑:“我知道。”
因着两人交谈的缘故,商时序是侧着身体的,所以从晚棠的这个角度来看,也不知道两个人具体交谈了什么。
但好在小姑娘找到了自己的妈妈。
这件事,有了完美的结局。
心里想着自己是直接就这样出门和他碰面,还是折返回去,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的等他过来。
思考之间,等她再抬头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不知何时迈开长腿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本来这处的光就极暗淡,他一走过来,光线压得更淡。
眼睛的焦距一下就被拉到他的身上,不受控制的,瞳孔微微放大。想着自己脸上还戴着口罩,他大概不可能那么快就认出自己。
因此,清了清自己的喉咙,正准备斥责他的无礼,站在自己面前挡路。
没成想他眉眼上挑,一句“周小姐,久等了。”,将她所有的话堵在喉咙,不上不下,最终都噎了回去。
没辙,周晚棠摘下自己的口罩,友好地伸出手朝向他:“商先生,好久不见。”
两人手掌虚虚交握,她很快松开手。
故意道:“商先生,你迟到了。”
“整整三分钟。”
商时序的眼底含起笑,微微偏头看她,“我的错。”
“我都还什么都没说呢。”
“随口说的话,你也当真了。”周晚棠抬头看了眼稀薄的云层,“方才我都看见了,你也都看见了?”
“是。”
“那我就敞开天窗说亮话了。”
商时序眼神温和地望着她,“在说亮话之前,我想我们还是先吃饭。”
“这的菜品尝来挺不错的。”
两人漫步走着,“难得今晚月色这样好,不尝尝可惜了。”
“嗯。”
晚棠语气闲适:“这家饭店才开没多久,先前本想着和邬紫越一起来探探店的,但是总没寻到合适的机会。”
商时序神色认真地倾听。
只是她刚说完,又觉得哪里怪怪的。索性闭嘴,将话题移开。
预订的雅间在院内二楼,靠窗。
这块地皮安静,和城区的繁华有着天壤之别。清幽僻静,窗户提前开了一条缝,底下是移植过来的一树丹桂。
颜色像是成熟的橙子皮。
花开茂盛,压着枝桠,但味道不算浓烈,很好闻。
服务员将菜单递给商时序,并询问:“先生,这是我们店的菜目,请您过目。”
晚棠双手交叉支着下巴,静静地看着。
直到,那份餐单被推到自己的桌前,他并未翻开。
他的目光望向自己:“你来点。”
她一愣,唇角舒展开笑意,“那我就不和商先生客气了。”
但是点餐期间,还是询问:“不知道你有什么喜欢的,还有忌口的?”
商时序:“我都可以。”
“那好,”周晚棠翻阅着菜单,勾选完成后,将菜单递给服务员,“好了。”
“对了,你们这点的比较多的是什么?”
服务员面色犹豫,“酥琼叶。”
方才在看菜单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菜品,觉得名字还挺好听的,但是云里雾里,也就没点。
商时序对服务员说:“麻烦这个也上一份。”
“好的。”
两人相处的状态虽较疏离,但胜在松弛舒服,还有一点默契。
等服务员拿着菜单走远,她说:“不知道特色招牌到底是什么,但这个名字真的很好听。”
商时序将反扣在木端盘的杯子拾起,拎着琉璃壶倒了一杯果汁。
他将杯子放在晚棠的面前,很自然地接过话茬,“待会就知道了。”
杯子碰在方桌上,发出闷闷的钝音。
她抬眼看去的时候,他的眼底的笑毫无保留。
菜上得很快,摆盘精致,在古香古色的包间内,被吊顶上的灯光映衬得越发精致。
“前天晚上,你问我说你需要一个理由,是奶奶他们知道了吗?”
商时序闭了闭眼,而后掀开眼皮看着晚棠:“不是,祖母他们并不知情。”
闻言,晚棠心里松了口气。
紧接着听他道:“我知道,感情的事讲究顺其自然,水到渠成。我们之间毫无感情基础,姻缘一事也是由家中长辈牵线,所以你的拒绝,我也是能体会的。”
晚棠眉梢上扬,有点惊讶他的这番话:“那你。”
“为什么还要问你理由,对吗?”
商时序掰开筷子,交叉杵了杵筷子上裂开的竹屑,递给晚棠放置餐盘。
动作有条不紊。
他撩起眼皮,神色温和:
“真要我说理由,我可能也不大能说出来。就是不想放弃,我知道周小姐现在也没有喜欢的人。但感情的事,谁也说不准未来会发生什么。”
“我并非不婚主义,可眼下也并未有合眼缘的异性。也许在我们看来,彼此都并不着急。可比起三不时地耳提面命,我想如若能在他们那拖上一时,也是好的。”
他说的,亦是晚棠心中所想:“其实,我今天找你出来,也是为了说清这件事。”
她将心中打好的腹稿说与他听,“上次我同你说的话,确实是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行为欠妥。”
这么些年,家里将自己保护得太好,顺风顺水地过来了,要什么有什么。
在感情方面,其实就是一张白纸,可也不愿意随便将就。
答应吴清菊口中的相亲,不也正是为了躲避这一桩姻缘。她和他一样,心中都没有中意的异性。
他们两个,可不就是方若明长辈口中的门当户对。
家世、学识、样貌,方方面面就好像天作之合的一对。唯独的一点,就是没有感情基础作为媒介,这样真的能行吗?
褪去学生时代投射过来的刻板印象,他的为人处事,至少到现在为止,在她心中都是挑不出错处的,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在彼此都没有找到喜欢的人时,我们可以将这件事暂且不提。只要长辈们不提这事,我们就相安无事地装作不知情。”
“你,”这话她自己也有点没底了,“你觉得怎么样?”
“祖母他们,应该还不知情吧?”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做这种真正意义上离经叛道的事。
虽出生书香世家,名字也是温婉大方,但为人处世上咋咋呼呼,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头一回,两个小辈背着家中长辈,商量这种事关人生大事的事情,有种莫名的刺激感。
商时序垂着眼,哂笑:“并不知情。”
“我既当初答应了,便不会言而无信。在这一点上,周小姐可以放心。”
她否认:“其实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晚棠语气认真诚恳,索性说开,将自己最开始心中的想法和盘托出:“最初,我是真的想将你拉到和我一个阵线的。因为我认真的想过,觉得我们的感情太过仓促。这份婚事就像是一座山一样压在头上,不定时那天就会崩塌,悬在心口不上不下。”
随后丧气地耷拉下脑袋,“但,感情的事可能真的讲究因缘际会。”
“我们顺其自然发展。”
商时序低低应了声:“好。”
敞开天窗说亮话,也就不那么拘束了,连带着此刻两人之间的关系无形中有了进一步的拉近。
周晚棠弯着细眉:“感觉这时候的你,和高中时期倒是有两分相似。”
她只是随口的一句话,却把自己说愣了。
为什么会突然脱口而出这样的话?
高中时期究竟是如何的,着实没有发生太多印象深刻的事情。
“高中时期?”
商时序这几个字说得很慢,似乎也浸在回忆中。
沏茶的水杯,茶水漫出,淡绿色的水珠挂在颀长的指骨。
“商先生,茶水漫出来了。”
他恍若如梦初醒,抽了一张纸巾随意擦了擦手指,而后将桌上漫开的茶渍擦干净。
“抱歉。”
“没关系。”
见他来了兴趣,晚棠在脑海中努力回想高中时期发生的事情:
“高中时候学校的光荣展板,你的名字如雷贯耳。那时我们虽然不在一个年级,但是你的事迹一直被我们班主任拿来做正面例子,鼓励全班向你学习。”
怕他记不起来,特地点了一句:“我们就读于同一所中学。”
“我知道。”
商时序颔首,轻描淡写地说:“我们见过面的。”
“?”
“应该吧。”晚棠斟酌着开口,“我的记忆算不上特别好,高中很多的事情都有点记不清了。但见面的话,我想是肯定有的。”
“但要说具体一点的情形,”她摇摇头,“记得不太清了。”
这话多少有点心虚的成分,有过几次见面,但都是她暗中打量,差不多算是偷窥的状态了。
真要说出来,大概能让对方吃惊不已。
“没关系,记不清是很正常的事了。”
“从前皆是过往,往日之事不可追。”商时序朝晚棠伸出手,“现在了解也不算太晚。”
“残蝉噪晚,素商时序。”他的语气清淡,像是和她谈论今日的天气如何,“商时序。”
周晚棠浅握住他的手,“周晚棠。”
“春风独笑。樱晚棠还早。”
她说完,笑着补充,“这是我给自己的想的名字含义。爷爷希望我桑榆非晚,具有甘棠之惠。但是我呢性格跳脱,和他最初为我取名的初衷并不太符合。若非要牵扯在一起,唯一和名字相契合的,大概就是我喜欢樱花和海棠花了。”
手指交握的瞬间,男人指腹的温度像是要透过薄薄的一层皮肤传递到自己的手心。
一刹那,她觉得自己的手心似乎洇出汗。
视线交错的顷刻,指尖像是被烫了下,肾上腺素急剧飙升。
好在,很快便松开了手。
席间,商时序等晚棠动了筷子,将袖口的领子往腕骨上折了半圈,才拾起筷子。
见晚棠吃得很少。
他问:“是这家饭菜不合胃口吗?”
“不是。”
晚棠解释:“是我晚饭一般吃不下很多。”
“他们家的食材味道挺好的。”她的眼睛瞥向餐桌上的那道咖喱牛腩炖土豆,“这道菜就挺喜欢的。”
异常认真的语气:“土豆口感绵软,咖喱味浓郁,但并不会让人觉得腻得慌。这个牛腩的口感也是异常滑嫩,虽然评价不上来。但以前也吃过类似的,这味道比先前吃过的,都要好上许多。”
“你要不要尝尝?”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看餐盘,又盯着他的眼睛瞧。
吃饭的席间,她就下意识多看了商时序几眼。他的吃香很斯文,眼神温和。
就是这道菜,他似乎还没有尝过。
“好。”
他依言照做。
还差最后一道菜没有上,就是最后点的那份“酥琼叶”。
说曹操,曹操就到。
酥琼叶端上来的时候,周晚棠不确定地问了句,“你确定这就是?”
服务员将餐盘放下,点点头:“是的。”
她的笑点可真奇怪,一下没憋住笑,“噗呲”笑出声,扭头看向他,脱口而出:“商时序,酥琼叶竟然是烤馒头。”
他应了声“嗯。”,很配合地表达了自己的诧异,脸上的笑容很斯文。
本就和缓的气氛,因为这声笑,而变得更加松弛。
吃完饭,商时序提出:“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两人出了店门,门口站着的小哥热情地说了句:“欢迎下次光临,请慢走。”
商时序对他点点头,算是回应。
晚棠站在门口侧旁,避免影响人家招揽客人,“待会我哥来接我。”
谈话间,有后勤工作人员端着木梯子,拿着一挂彩灯,此刻正站在牌匾前的那树栾树,将手中拿着的灯条,缠绕在最下层的树干。
等到天色暗淡,这一处就会亮着荧光。
她收回目光,自行解释了一番:“我今晚不回东城区那边,要和我哥他一起回趟老宅。”
“嗯。”
树冠的花谢了,结了一串串类似于杨桃般的果子。淡粉色的,透着点白,旁边那株的果是青绿色。
果子落了一地。
地面上还沾着积水,街灯的光落下,散在地面像是涂了层波光粼粼的碎金,漫画里的二次元世界。
商时序应了声,侧脸看她。
风起,将她勾在耳朵后的头发吹开,抿着唇朝他舒展笑,“你不用在这等着的。”
作者有话要说:“残蝉噪晚,素商时序。”源自柳永《竹马子》
“春风独笑。樱晚棠还早。”源自沈曾植《清平乐》
蟹蟹“阿冬瓜”宝子滴1瓶营养液,蟹蟹“盈盈呀~”宝子滴1瓶营养液,蟹蟹“68780347”宝子滴1瓶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