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东北敛目看着线稿,“你的设计理念是什么?”
雁临的答案很简单:“在当下,用适合的布料、颜色,做穿起来更好看的衣服。”
“只设计年轻女性的女装?”
“对,这方面创意最多,销路最广。男装的话,你那边不是就能做?”雁临打量着他身上的夹克,脑海里回顾着上次见面时他的穿戴,绝不是寻常店面可以买到的。
“没错。”徐东北放下线稿,喝一口茶,“这样的设计,我是说能够及时替代旧品的设计,你能保证提供多久?”
“保守来讲,三年。”雁临牵了牵唇,“当然,我这样说,谁也不能相信,星雅需要列出针对性的条例。”
星雅是金家的服装厂的名字。
徐东北问:“那么,你对星雅有什么要求?”
“今年放年假为止,星雅的收益,我要三成。”雁临说,“明年要再签一份合同,我要两成。
“八六年开始,可行的话,我们签个长期合同,我要每年总收益的一成。
“另外,我的工作时间地点,在不耽误工作的前提下,由我自由支配。”
徐东北笑了,很商人式的笑容,“实话实说,八六年起的搁一边,之前的实在是狮子大开口。
“你主要能提供的只是设计,对不对?而一件成衣的组成因素,来自于方方面面,衣料的择优进货,再到缝纫加工、熨烫包装、销售渠道,哪方面出问题都不行。好的设计固然不可缺,但占的比重可大可小。
“年底前的总收益,分你两成,明年起一成,这待遇已足够好。我相信你到别处,别人能给你的,撑死了只是每个月一两百的工资,其实也已不算低。”
雁临气定神闲,回他一个商人笑容,“你说的客观理由,我自一开始就承认,不然不会留在县城,带着诚意与星雅合作。
“徐先生,我要合作的是星雅,据我所知,你不会取代金老板夫妻成为一把手。
“而我如果愿意接受亲友的资助,带资金技术设计进厂,可以拿到决策权。
“话说到底,要是没有你提供销路,我需要做的更多,与星雅对半、六四分成都不成问题。
“我想,你所在意的那些问题,应该与金老板夫妻坐在一起谈。否则,我们说再多,也是无用功。”
徐东北笑着叹气,不得不正式面对自己这尴尬的地位。
再看向雁临,他无法掩饰欣赏,“实在没想到,你能精刮到这地步。但这样也好,对自己人都这样,对外人更不会轻易吃亏让利。我相信,我们的合作会很愉快。”
雁临一笑,起身去请雷子及其父母过来。
接下来的进展,没有任何悬念。
金小杭、刘建芬和雁临争论了一阵,争论点是他们认为应该跟雁临对半分收益。
本来么,他们看待整件事,是雁临能将厂子起死回生,别说对半分钱,她就算要大头也不为过。
只是,他们上次就领教过雁临柔中带刚的交际方式,且完全无计可施,这次也一样,最终只好不甘的放弃。
徐东北又是笑又是无奈。
对于雁临基于徐东北入股开出的条件,金家勉强认可,对八六年起她要的一成收益强烈反对。
“那不行,太少了。吃水不忘挖井人的理儿,我们是怎么都不能忘的。”金小杭说。
刘建芬点头附和,“要么现在就签长期合同,要么以后拿着单子挨个儿找你合作,分成我们定。”
“对!”
雁临笑若春风,耐心地说:“叔叔阿姨,你们是不知道,设计服装款式非常容易被抄袭模仿。就像平时,你们一定也见过那种情况:今天看到一个人,穿了件新款式的衣服,过不了几天,就会有人穿出来相似的甚至一模一样的。
“厂里做出来的衣服,我尽量保证有市场,但没办法避免别人仿制,只能尽力及时推出新的款式,试图让别人总落后我们一步。
“但这种事也不是我能全说了算的,你们也会承担一定的风险。所以我真不是做高姿态少拿钱,只是根据实际情况,拿我该得的那一份。”
金小杭和刘建芬开始琢磨反驳的词儿。
倒是雷子先一步说:“就照我嫂子说的办吧,远哥也是这意思。”
“陆同志真这么说?”
“真的,远哥说嫂子不会亏待自己,也不会让我们吃亏。”
“那……”金小杭彻底没辙了,“行吧,总不能还专程跑医院,磨烦陆同志。”
徐东北心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姐姐、姐夫一向这德行,不讲人情的时候比他还冷血,讲人情的时候什么出血的事儿都干得出来。
至此,事情已算是落定。
徐东北作为重要股东,有意见可以提,但最终拍板的是金家。
到下午四点来钟,徐东北和雁临各自调整了先前准备的相关协议,一致通过之后,雁临应金家要求带上自己那份,留着给陆修远看看有无问题;徐东北带着自己那份离开,明天打印出来签约。
道别时,徐东北和雁临握手时稍稍用力,旋即松开,“得嘞,我是真服了,明天上午九点半来签约,好么?”
雁临笑着说好,辞了金家三口,在路上买了一条鲜鱼,赶回家里,换上自己改良过的居家服,到厨房忙碌。
准备晚饭容易,不少蔬菜,她都是买回来就洗干净,用到的时候再冲两遍就可以。如果晚上要做米饭,午后就把大米洗净泡上,宁可饭糯软得过分,也要避免急赶急地做得口感干硬。
这次比较花时间的是给陆修远专门做的牛肉酱。
说是酱,其实只加了适量的酱油上色,牛肉丁和干炒过捣碎的花生、芝麻、香菇丁、胡萝卜丁、切丝的小油菜一起炒。
做好的装满一个洗净的罐头瓶,雁临又如法炮制,用猪肉瘦肉丁做了一份,同样装起来。
而在厨房的储物柜里,存着两罐类似的,区别在于她加了很多辣椒碎。
暮光四合。
陆博山扶着陆修远,走在住院部外的休息区域。
“下午又见了那位特地赶来的专家?”陆博山问。
“见了,和上回一样,谈得不错。”
“怎么安排的?”
陆修远说:“过几天再说,有了决定,我会请院方打电话告诉他。他明天得赶回去。”
“你领导帮你请的人,错不了。”陆博山叮嘱他,“我猜得出你的意思,不妨碍你,只是,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要考虑到。”
“明白。你知道就得了,别提前可哪儿嚷嚷。”
陆博山想给儿子一巴掌,“我什么时候那么嘴碎过?”
陆修远就笑。
“现在有时候还是特难受吧?”陆博山看着他有些苍白的面色。
“还成,习惯了。”陆修远瞧着父亲难受的表情,也就改了一贯的敷衍说辞,“普普通通的伤筋动骨,也得百十来天痊愈,我这动不动的牵连神经,肯定麻烦一些。”
陆博山缓缓颔首,“新方案到底怎么样?”
“效果更好,主治医生也是这么说。”
“好不好我是不知道,更遭罪倒是看得出来。”陆博山叹了口气,“你妈早上说,又做梦了,梦见我们第一回去部队看你,瞧着你笑眉笑眼地冲着我们跑过来……”
“以后也能活蹦乱跳的,让她少瞎寻思。”
“有信心?”
“有。”陆修远给了父亲一个安抚的笑,“送我上去,雁临快来了。”
“成。”
陆博山离开没几分钟,雁临就到了。
陆修远坐在茶几旁,她把饭菜摆到茶几上。
肉沫豆角、清炒豆芽,各自一份鱼片饭。
“鱼片饭试着做过一回了,味道应该还凑合。”雁临是依据前世点外卖的经验做的尝试,别的做法,他不喜欢糖醋清蒸口味,而她也不喜欢。
“有日子没吃过鱼虾了。”陆修远说。
“虾也可以,”雁临用手比量出一寸多的长度,“这样大小的,可以给你四只。你对虾不过敏吧?”
“不过敏。一顿饭只能给我四只虾,安医生说的?”
“他说五六只,我扣下了一两只,怎么着吧?”
陆修远眼中全是笑意。无法否认,她来的时候,他心情总会很好。
鱼片经过处理,全无腥味,只余鲜美;肉沫豆角本就是很下饭的家常菜;清炒豆芽则很爽口,恰到好处地中和荤菜。
饭后,雁临逗留的时间比以前长。
她把拟定的合约拿给陆修远看,“是我提前准备出来的,需要洽谈的条件留白,今天全部填上了。不过还有一些添减的条例,显得有些乱,看着比较费神。”
“没关系。”陆修远拿到手里。
文件是她手写的,字迹清雅有力。他看了开头,就忍不住问:“你的字迹,我记得通信那两次不是这样,进步是不是太大了?”
雁临暗暗庆幸早有准备,“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就不能把字写得更好看一些?”
写字当然也能遵循身体的本能,但重获新生的好处,不就是对一些事择优而定?写字画画方面,是她做时装设计之前具备的扎实的基本功,到什么时候也舍不得放下。
“有道理。”陆修远递给她一个国光苹果,“别傻等着,吃个苹果。”反正她让他意外的事层出不穷,他除了接受,还能怎么着?
雁临笑着接到手里,用水果刀削皮。
陆修远逐字逐句看完,再重新检视一遍,没发现任何问题。
她给自己争取到了应得的利益,还有足够自由的工作时间,而在同时,金家,也就是星雅服装厂对她也有一定的约束。
妥妥双赢的合约。
陆修远说出结论:“很好,从哪方面来讲,我都找不到任何问题。但你确定要对自己这样严格?约束你、要求你做到的条例可不少。”
“拿人手软,雷子一家这么信任我、认可我,我也可以趁机占便宜,但对长远合作只有坏处。”雁临削好苹果,用水果刀分出一半,刀尖穿着递给他,“别自己不爱吃就可哪儿打发,每天一个苹果,好处多了去了。”
陆修远接到手里,“我只是想不到,有徐东北那样的硬茬摆着,你也能谈到这地步。”
“要说这个,我更好奇,徐东北以前是把他姐姐、姐夫气到了什么地步?除了销路的事,他基本上没有发言权。”
陆修远大乐,“我只听雷子说了几句概括情况的话,具体的以后你得自己看。工作的时候不会闷,是好事。”
“借你吉言。”
吃完苹果,雁临瞧着陆修远,觉得他神色分外松弛,透着满满的心安,倒往别处多想了三分。
她想到了他从头至今的支持,想到了他给的生活上的照顾,又想到了这两天他的兄弟都没在医院出现,更想到了他给她的那一笔在寻常家庭是一夜暴富的钱……
陆修远望向她,说:“我想到楼下转转,介不介意跟我一起?”
“当然不。”雁临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向他。
直觉告诉她,他有重要的话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