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至半空的话本合上,缓缓落于黄沙之上。
施墨麟喃喃的看向谢衡之:“就这么……自杀了?”
“不然呢?”面容上还透着稚气的谢衡之冷声道,“落在他们手里,当成拯救他们性命的猪狗?”
比起那种下场,他情愿自杀。
南岁弯腰将话本捡起,看了看被一圈石壁圈起来的天空,日头刺眼的将人照到额头渗出汗水,细看有些晕眩。
南岁盘腿而坐,翻动着又重新变为无字之书的话本,突然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就像井底之蛙?”
施墨麟也陪着坐下,托着腮望天:“岁姐,你现在都会引经据典了,真厉害。”
南岁:“……”
这和尚到底何时变成这么个无脑吹的?
谢衡之迟迟不动,南岁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摆将他拉下来坐下。
“和尚,这话本你有什么想说的?”南岁问。
“都说了不要叫我和尚。”施墨麟一边吐槽一边说自己的看法,“我没看过岁姐你在这话本中的下场,就我与狗娃兄的来看,我们俩都很惨。”
一个被朋友背叛杀死,另外一个被逼到绝境,干脆自杀。
“我建议大家开诚布公。”
南岁用木剑戳着砂石,同时在观察着施墨麟与谢衡之的反应。
首先是施墨麟,他的情感十分递进,先是不解,再是被不信任的气愤,最终选择沉默,双手环胸,摆出一副‘我生气了你快来哄我’的样子。
南岁看了一眼,然后就当没看到。
紧接着看向谢衡之。
谢衡之情绪一如既往的稳定,在听完这句话后,发出一声莫名的轻笑。
木剑挽了个剑花,南岁将木剑重新别回腰间。
体内的伤还没完全恢复,她脸色带着些透白,桃花眼中却一片赤诚:“我于话本中看到,谢衡之与我一起跌落秘境,遇到危险后,我身受重伤,命不久矣,在临死之前,我将我好不容易修出来的金丹赠与谢衡之,助他一举突破筑基,凝成金丹。”
谢衡之:“……”
“不可能。”他下意识反驳。
南岁却没理他,继续道:“我还看到,谢衡之成为一方大能,后宫佳丽三千,他给我立了个排位就当念着我,戾鬼潮爆发,我的宗门为护住百姓,从掌门至门下所有弟子都战死,他作为救世主,并没有去救我的宗门。”
“这一切都不可能。”谢衡之又说了一遍。
“我知道,我没把你当成梦里的那个人。”
谢衡之:“倘若你真的在我面前身受重伤的话,活下来的一定是你。”
听到这一切,施墨麟也惊呆了,他没想到沧云剑宗在南岁看到的话本里居然全军覆没,要知道,北境第一大宗门正是沧云剑宗,若他们都死了的话……
玄天大陆到底遭受了怎么样的危机。
“狗娃兄,你是真该死啊。”施墨麟又道“为什么活下来的一定是岁姐?”
谢衡之沉默了一瞬,才道:“在洞穴内我塞给她一个瓶子,里面装了我一滴心头血。”
“给闵夫人的那种?”
“嗯。”谢衡之点头,“我的血可以修复伤势,增长灵力。”
心头血尤甚,这是谢衡之最后的底牌。
谢衡之问向施墨麟:“那你呢,你为什么看我不顺眼?”
施墨麟挠挠头,“跟岁姐的爱恨情仇比,我的故事太老套了,我跟你是好朋友,但是你背叛了我,将我打成魔修,然后杀了我。”
谢衡之:“……”
他抬眼看向两人,澄明的眸中一片赤诚:“我觉得这个话本不太吉利,建议烧了。”
话音刚落,话本像是通灵,咻的一下钻进了南岁的乾坤袋。
那速度之快,像怕南岁当时就把它给烧了。
话本的来历无处可寻,可至少经过这么一遭,三个人对彼此的了解都更深了些。
南岁将衣服捋捋好,起身道:“接下来,我们能否将后背交给彼此?”
施墨麟率先发言:“狗娃兄不杀我我没问题!”
谢衡之:“不会……”
“那我的金丹呢?”南岁也追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倒是施墨麟回答她的:“岁姐,你现在还筑基呢,哪来的金丹?”
南岁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反手摸住腰间的木剑,淡然道:“马上了。”
丹田气海内自那块上品灵石的灵力在其中运转后,便一直蠢蠢欲动,若非南岁有意压制,恐怕就要当场突破。
可此地陌生,进阶时的修士弱的不堪一击,与施墨麟和谢衡之交完底后,她还要指望在此刻他们二人能帮着护护法,等她扛过这波雷劫。
“岁姐,你什么意思,不会吧——”
施墨麟有些疯狂,“我现在身上所有的法宝和丹药都用完了,你用什么来抗雷劫!”
能成为金丹修士,在外便可被人尊称为一声真人,雷劫虽然只有九道,却也是实打实需要筋骨寸断后再重组的,稍有不慎,便会在天雷之下粉身碎骨,不留半分痕迹。
“剑修渡雷劫,从不借用外力。”
他们的身体、经脉、每一寸肌肤都将成为最强的战力。
施墨麟可怜巴巴的祈求:“岁姐,你再忍忍呢?”
“忍不住了。”
话音刚落,此地内的灵气争先恐后的像南岁涌来,先前受过的伤飞速修复,灵脉被灵力冲刷的越来越宽,若先前的灵脉是小河,此刻便宛若一条江,灵气如入无人之地,奔涌至丹田。
无端起了大风,施墨麟有些许崩溃,将谢衡之往身后拉了拉,用他那不怎么宽厚的肩膀替他遮挡:“狗娃兄,你先躲躲,我给岁姐画几张符。”
不管有用没用,能挡一击便是一击。
他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叠黄纸,翻手便出现一支毛笔,此处找不到极纯的朱砂,便只能用血。
施墨麟刚把指尖含入嘴中,便被谢衡之叫断,他的手心已经鲜血直流,凑到施墨麟眼下。
“用我的吧。”
“对哦,你的血是比我的强。”
笔尖触及鲜血,吸了饱满的一大口,施墨麟小心翼翼的在黄纸上落笔,笔触龙飞凤舞,不多时,一张符便画成。
许是谢衡之鲜血的缘故,这张符画的极为顺畅,效力也格外的强。
多画了几张后,施墨麟收笔,再看向谢衡之的掌心,已经完好无损,全然没有刚刚那狰狞的伤口。
“真神奇。”
谢衡之看他:“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施墨麟:“……婉拒了哈。”
身怀天灵地宝,能否守住才是重中之重,以他这遇到敌人只会往南岁身后躲的性格,不出三天就让人半路劫了吃了。
施墨麟把符纸收好,飞身跃起,快速掐诀,符纸四散而飞,形成一个巨大的守护阵,将南岁护住。
南岁抬眼看他,点了点头,便不再压制,气海旋转的飞快,神识落入识海。
识海内乌云遍布,云后闷雷蓄势待发,几缕闪电抢先一步,击打在识海内,露出一片焦黑。
南岁坐在中央抱守归一,此地界的灵气拼了命的向她涌来。
而她却觉得置身于温润又让人放松的地方,若真的一定要形容这个地方的话,像极了记忆里母亲的怀抱。
灵气在她头顶形成气旋,丹田内的灵气已经爆满,随即而来的是灵气压缩,大些的灵气泡吞噬小的灵气泡,直至整个丹田内只剩一个透明的圆球。
南岁的意识骤然被拉至一个纯白的空间,四周安静,唯有一处倒映着画面,穿着奇怪黑色衣服的男人将女儿高高的举过头顶,身旁是另外一个温婉的女人笑着让他慢一些。
家里的家具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可男人女人的脸上,都是对女儿的爱护和愉悦的舒心。
这是……电影?
南岁内心的声音在这纯白的空间内响起,落入耳中,惊起波澜。
往常这些奇怪的念头都只是闪过一瞬,现在却实打实的出现在这里。
她知道自己身上有秘密,没想到在这渡劫之时,触碰到内心深处。
奇怪的装扮,奇怪的词语,她与这格格不入,内心深处却涌现出对那画面的向往和思念。
好似这是她身上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一般,只是时间久远,被她抛弃在记忆的深处。
“你……可愿想起?”
无端的,此处响起一道陌生的,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直接将她从那种泥泞的记忆中拉回。
她现在正在渡劫,任何情况的发生都有可能是外界的干扰。
剑修修身修心,从最开始便学着抵住诱惑。
“我不愿。”
南岁冷静的吐出三个字,随即丝毫不留恋的向外走去。
管他什么怀念不怀念,忘记的事情就代表着,这一切本身就不值得被记住。
在她踏出这个空间的第一步,身体失重,猛的睁开了眼。
气泡中开始飞快的汲取灵力,灵力化为液体在气泡中旋转,充满……
眼见金丹已成,天雷随时都会落下——
崖壁之上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要死了要死了,你在这里渡劫是不是想把我劈死!”
“哪里来的娃娃这么不懂事,知道这天雷劈下来会怎么样吗真是的!”
施墨麟与谢衡之循声望去,一个穿着破旧道破,娃娃脸,身型约摸不到五尺的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他只轻轻一点,施墨麟的阵法便破开,“别渡了,你们这些后生胆子这么大,老朽可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