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庭院,将远处梅花的阵阵冷香卷入了院中。
春寒料峭,两人刚坐下后不久,谢若仪就把自己整个人都缩进了斗篷里面,只露出了一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
谢若仪垂着脑袋,感受着从自己掌心中传来的,隐隐约约的痛意。
察觉到她似乎有话想对自己说,但又好像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詹钦霖心念微动,主动地牵起了话头。
“娘子还记得吗?”
“什么?”谢若仪抬起头。
“我之前让人递给娘子的那封信。”
谢若仪睫羽微颤,她想起来了,“是之前,郎君约我去盛悦楼见面的那封信?”
“嗯。”
在简短的对话之后,院子里很快就再一次恢复了宁静。
直到谢若仪突然侧过身,看向詹钦霖问道:“郎君为了成全许若娟对詹枚的一番情谊而娶了一个和你几乎是素昧平生的女子,现在后悔吗?”
没想到她问的竟然会是这个问题,詹钦霖一时噎住。
所谓的成全许若娟,只不过是他当初随口编的一个借口,他一开始目的就是为了搅黄谢若仪与詹枚的婚事,娶她为妻。
可是在他穿越来之前,这个世界的“詹钦霖”与谢若仪素未相识,他完全无法解释“詹钦霖”为什么会对谢若仪一往情深,所以最后只能借用了许若娟的由头。
原本正纠结着该怎么自圆其说的詹钦霖,抬眼忽然对上了谢若仪迷茫且迟疑的目光——
詹钦霖瞬间想通了。
谢若仪想问的并不是他后不后悔,而是,她自己。
她孤身一人,在这个封建礼教对女子桎梏极深的时代,为了实现她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理想而一股脑地嫁到了詹家。
现在,是不是该后悔了?
詹钦霖看着她,语气平缓,“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就不会后悔。”
“可是如果你选择的是错的路呢?甚至那里可能根本就没有路,像这样的话,难道郎君还要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一直走下去吗?”
“娘子想问我的其实是——”詹钦霖目光直直地望进了谢若仪的眼底,戳破了表面的这层纸,“娘子你想当女官,究竟是对是错?”
说不清楚原因,但谢若仪总觉得眼前的詹钦霖和传闻中的他不太一样。
或者说,她甚至觉得,詹钦霖和自己身边周围的这些人全都不一样。
语气中带着一丝隐隐约约的胆怯,谢若仪头一回和别人坦白了她的野心。
“郎君觉得我的想法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正说着,谢若仪站起身,“虽然南晋并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但——为何我就不能来做这第一人?”
“女子无才便是德,开蒙识字足以相夫教子也就够了,你又何必要纠结这些徒增烦恼?”
本以为他和那些人不一样,所以自己才想和他多说几句。
却不曾想,他竟然也是这般的迂腐。
谢若仪像在倒豆子一般,把积压在心底许久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既然无才便是德,那为什么男子们却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想去学堂念书?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家节衣缩食,却只不过是为了给孩子交上一份束脩?”
“而你,又为什么要日日夜夜抱着四书五经在书房咀嚼用工?”
“世人皆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吝啬惧怕女子沾染上学问。那既然如此,世间的女子是否就是这世上最有德行的人?朝廷选人用举,是否该从女子当中去选?”
“可为何你们言行,却前后又不一!?”
一口气将胸中的愤慨都倾泻而出后,谢若仪这才发现,詹钦霖凝望着她的眉眼之间,竟然满是笑意。
原来他刚才是故意在说反话!
发觉自己被他给戏弄了,谢若仪的脸上顿时烧起了红烟。
詹钦霖微微仰起头,认真地注视着谢若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郑重说道:“娘子既心如明镜,就不要再去管别人究竟是怎么看的。”
谢若仪手指不自然地拢了拢耳畔的碎发,重新在他身旁坐下。
看向空荡荡的院落,谢若仪轻声说道:“谢谢。”
“我答应过岳母大人,我会护着娘子的。”
听他这样说,谢若仪秀眉微蹙,目光疑惑地望向了他。
难不成他还把这段莫名其妙的婚事当真了?
詹钦霖微眯着眼,又接着说道:“毕竟,我和娘子之间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合作关系。”
听到这,谢若仪皱着的眉头才终于舒展开来。
余光察觉到谢若仪的表情放松了之后,詹钦霖身侧紧绷着的左手指节才微微卸力。
詹钦霖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她对自己的防备心居然这么重,如果两人就这样一直的相敬如宾下去,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她才会对自己敞开心扉?
握紧拳头,他下定决心。
“娘子可还记得那日我曾与娘子说的,我愿尽可能地帮娘子扫除面前的所有障碍。”
“啊?”谢若仪转过头,满脸疑惑,“你要帮我扫除什么障碍?”
詹钦霖一时间愣住了。他没想到搞学问那么擅长的谢若仪,在人情世故方面竟然如此迟缓。
略微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他开口解释道:“譬如今天伯母的刻意为难,又或者娘子其它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都可以尽管开口。”
谢若仪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眉毛拧成一团。
她确实没料到这陈氏竟然如此癫狂,原本以为她无外乎是用些口头上的冷言冷语来讥讽自己,却没想到她会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陈氏难道就不担心谢家人知道了此事以后,会耽误了詹枚的前程吗?
“娘子?”
“嗯?”
谢若仪一不小心陷入了深思,直到詹钦霖开口唤了她一声,才将她的思绪拉回。
“娘子是觉着陈氏的所作所为,有些不符合逻辑?”
谢若仪略微歪了歪脑袋,开门见山地问道:“我祖父是江陵知府,眼看着乡试就近在眼前,她现在闹出这档子事,对她,对詹枚有什么好处?”
“娘子切勿用自己的思绪去揣度他人的想法。”
和詹钦霖的目光交错后,谢若仪若有所悟,“陈氏觉得,没有人会为了已经出嫁的女儿家出头,”
说着,她眼含揶揄地看向了詹钦霖,“再加上郎君你又对许家表妹情有独钟。谢家人不好掺和詹家的事,郎君你又和我并无感情。”
谢若仪一边嘟囔一边摇头。
“这阵子二房势头正热,陈氏她眼红憋不住了,所以就想从我这个“无依无靠”的侄媳下手,来打二房的脸。”
理清楚了来龙去脉,谢若仪秀眉微挑,“这样说来,我这是替你们二房挡了灾?”
虽然詹钦霖很提醒谢若仪,现在她是他的妻子,同样也是二房的人。
但最后,他却只是莞尔一笑,“所以我刚才说,娘子你要是有什么能用到我的地方,就尽管开口。”
谢若仪一向不喜欢麻烦别人,欠下人情。
可这回,自己无故替他挡了灾,那么稍微让他帮自己个小忙——也不足为过吧?
“好!既然郎君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娘子请讲。”
詹钦霖面上神色如常,但脊背却偷偷挺得更直了。
他竖起耳朵,目光期待。
“我想要你身边的长辉。”
“什么?”詹钦霖瞬间大惊失色,像被野狗咬了屁股那样,整个人突然炸起。
谢若仪也呆住了,她没想到詹钦霖的反应居然会这么大,“我就只是想要长辉——”
“不行!”詹钦霖厉声厉色地打断了她。
“帮我安装一下我定制好的器具……”
她这话音一落,詹钦霖恨不得马上钻到地缝里去。
为什么向来冷静自持的自己,在她的面前却总是在不停地出洋相?
谢若仪目光不解地看向了詹钦霖,虽然她并没有再说什么,但是她的眼神却透露出了她的心声。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会特别的忙。
詹钦霖抬起手捏了捏鼻梁,接着又清了清嗓子,最后才吭哧吭哧地说道:“长辉他最近…咳,他最近准备议亲?对!没错,他在议亲!”
“可我顶多也就占用他一两天的时间。”谢若仪没懂。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那可以的,可以的。”詹钦霖笑着挠了挠后脑勺,“我刚才误会了,以为娘子是最近都要用到他呢,怕这小子到时候做事分心,没把娘子的事情给办好,所以我才想说等……”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詹钦霖的话原来这么多?
“陈氏今日所行,娘子准备如何讨回公道?”詹钦霖汗流浃背地赶紧换了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今天郎君的踹得那一脚看似灭了她的威风,但其实却正巧合了她的心意,陈氏应该会用此事来做文章。”
“当时一时情急,是我冲动了。”詹钦霖虽然表面上这样说,但是如果能让他再选一次——那么,他只会踹得更加用力。
谢若仪点了点头,抿唇说道:“嗯,但既然事已至此,那我们还是先且行且看吧。”
谢若仪虽然不懂后院的阴私,但是她的本能告诉她。
当一个鼠目寸光的人自以为掌握到了别人的把柄之后,并不会就此罢休,而是会借此将事态扩大,企图“赶尽杀绝”。
既然如此,那她不如将计就计。
等陈氏将事情闹到了不可收场的地步时,她再釜底抽薪,一击毙命。
“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娘子尽管开口。”看出来谢若仪胸中已有成算,詹钦霖并没有对此事过多置喙。
谢若仪沉默着点了点头。
两人都在想着心事,彼此之间的空气再次沉静下来。
晚风拂过,见谢若仪肩膀微微瑟缩,詹钦霖主动说道:“我瞧着这天还是有些冷,娘子,要不我们还是先进屋吧?”
今夜并非二人首次共处一室,但这回,彼此之间的气氛却好像与之前大不相同。
或许是因为今日的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谢若仪躺在床上,却始终都没能睡着。
失眠的她,听到詹钦霖的呼吸声已经渐渐地有了规律。
觉得自己再继续躺下去肯定也是睡不着,于是她干脆翻身下床,放缓脚步——悄悄地来到了詹钦霖的榻边。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很需要公主殿下的收藏,既然都看到这了,那就点一个吧?
公主殿下,多多来和我互动呀(双眼放光)
下一章有小车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