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府前院的酒筵还未结束,宾客们之间觥筹交错,酒酣耳热。
长辉搀着目光迷蒙的詹钦霖,摇摇晃晃地回到了院子里。
洞房的门窗上皆贴满了红色的窗花剪纸,高照的红烛火光,透过窗子映入院内。
“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刚才仿佛还醉得不省人事的詹钦霖,此刻忽然间就站直了身子。
长辉眼中闪过一道了然的笑意,他目光揶揄地说道:“那我就预祝郎君和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胡说什么呢!”
詹钦霖的脸烧得比洞房内花烛的颜色还要更红。
站在廊道吹了阵冷风,把手放在胸前深深地舒了口气,然后,詹钦霖才步伐僵硬地往洞房走去。
指尖颤抖着,他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
结果里面竟然空无一人。
独坐在铺好了喜被,洒满了瓜果的雕花床榻上,詹钦霖的眸光有些失落。
继而,他转念一想。
谢若仪眼中的他,只是一个与她合作的陌生男子,在这种时候,她自然没有必要待在洞房里等他这个只是名义上的夫君。
“咕噜噜。”
詹钦霖的肚子发出抗议声。
刚才在喜宴上他一心想着要早点回来,最后就什么也没吃。
叹了口气,詹钦霖随手拿起了床榻上散落的花生,剥开,准备放入嘴中。
结果,就在此时——
谢若仪正好提着食盒踏进了洞房,瞧见了这一幕。
目光带着一丝疑惑,谢若仪问道:“郎君怎么在这儿?”
“我是新郎官,这里是洞房,我不在这儿应该在哪?”詹钦霖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
将手中食盒放在圆桌上,谢若仪一边坐下一边说道:“我可没说郎君不能在这儿,只是瞧着前院的宴席还未结束,所以不曾想郎君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说完,她掀开盖子,将食盒中的菜肴一一拿了出来。
酒蒸鸡,五味杏酪鹅,梅子姜,还有香喷喷的一大盘胡饼。
闻到饭菜的香气,詹钦霖的肚子再一次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听到他肚子叫的声音,又联想起他刚才捡花生吃的画面,谢若仪纤手一挥,“郎君不嫌的话,就同我一块儿吃吧。”
“我怎会嫌弃呢?多谢娘子。”
詹钦霖毫不客气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夹起一张胡饼配着酒蒸鸡就开始大快朵颐。
见他吃得竟然有些狼吞虎咽,谢若仪随口问道:“郎君方才在喜宴上未曾用膳吗?怎会饿成这样?”
脸瞬间臊红,詹钦霖略微有些尴尬地放下了手中筷子。
“今日喜宴上的饭菜,不太符合我的胃口。”说完他低下了头,小口继续吃着手中饼子。
谢若仪闻言,目光怪异地看向了他。
这桌上的饭菜都是芽绿刚从前院拿来的,不合口味?他不是吃的很香吗?
吃饱喝足后,詹钦霖才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和谢若仪两人独处一室。
迟来的紧张顿时裹挟住了他的全身,詹钦霖薄唇微抿,虚握在膝前的手掌收紧,僵硬地开口说道:“我们的合衾酒……”
结果他的话还没说完,谢若仪就提着食盒转身出去了。
再一次,独守空房。
詹钦霖的眼中不知不觉竟染上了些许幽怨。
亥时。
詹钦霖坐在床上等得双眼几乎都快要合上,谢若仪才端着笔墨纸砚姗姗来迟。
“郎君看看有没有要修改的地方?没有的话,我们就签字画押吧?”摇了摇手中已经写满了字迹的两张信纸,谢若仪说道。
第一条:互不干涉彼此的志向兴趣。
第二条:只有两人在时,无需以夫妻之礼相待彼此。
第三条:遇到对二人都会产生影响的事情时,需共同决议。
……
第十七条:大难临头各自飞,好聚好散。
读完谢若仪列的这一大长串的清单后,詹钦霖的心凉了半截——原来她对自己,居然就连半分信任也没有。
“郎君?可是有哪条不合适吗?”
詹钦霖无力地勾起唇角说道:“并无不妥。”
“既然无需改动,那么郎君就赶紧签字画押吧!”
谢若仪将袖珍的印泥罐子打开放在桌上,没有半点犹豫,她在信纸上写上姓名,按下指印。
笔墨稍干后,她将信纸递给了詹钦霖。
察觉到了谢若仪盯着自己手中狼毫的视线,詹钦霖也果断地在信纸上写上姓名,按下指印。
捧起轻飘飘的两张纸,谢若仪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给,这是郎君的,我们两人各自分别保存。”
说完,她像偷了腥的小猫一样转过身,把信纸压在了她陪嫁箱笼的最深处,又妥帖地关上了锁。
明月高悬。
等到两人都洗漱完毕,时间早已到了子时。
看见詹钦霖径直地走向了床榻,谢若仪就很有自知之明地在卧榻上躺下了,结果——
“娘子你睡床,我睡卧榻便可。”
詹钦霖检查完床上没有遗漏的干果,回过头才发现,谢若仪已经躺在卧榻上睡着了。
居然这么快就睡过去了?
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詹钦霖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这下可好,自己在新婚之夜给谢若仪留下的印象,要不然就是饿死鬼,要不然就是争着要睡床的恶霸。
次日卯正,刚过了五更天。
芽绿揉着眼圈,敲响了房门:“娘子,姑爷,该起了。”
詹钦霖应声而起,而谢若仪却抵住了耳朵,翻过身子用被褥蒙住脑袋,再次睡去。
见状,詹钦霖忍不住轻笑出声。
没想到在后世被人人称赞的古代第一女学士,原来还有这幅可爱的模样。
披上衣裳,詹钦霖推门而出,对芽绿说道:“你先去把水打上,然后再叫醒你家娘子。”
没想到姑爷还挺会疼人的,芽绿心中一喜,脆生应道:“好嘞,姑爷。”
接好了热水,芽绿端着盆进到了里屋。
发现谢若仪昨夜竟然睡在了榻上,芽绿心中刚刚对詹钦霖产生的好感,瞬间就荡然无存。
她摇着谢若仪的肩膀催道:“娘子,该起啦,今日一早还得去拜谢各位长辈亲戚呢!”
在芽绿不停地骚扰下,谢若仪如游魂一般地直起了身子。
她紧闭着双眼,任由芽绿给她梳洗更衣。
“娘子,昨夜您怎么会睡在榻上呢?”芽绿一边为谢若仪梳着发髻,一边问道。
谢若仪感觉自己的眼皮仿若有千斤重,她阖着眼,断断续续地说道:“他…床,我…榻。”
“什么!姑爷非要睡床?而且还只让娘子睡榻?”
芽绿简直气得牙痒痒,好啊,这个姑爷,自己刚才居然还以为他是个好的呢!
等詹钦霖再次回到屋子里时,发现刚才还对他和颜悦色的芽绿,现在活像只老母鸡那样守在谢若仪的身边,像在看豺狼虎豹一样的盯着他。
“梳洗完了?我去让人把早膳送来。”见谢若仪已经换好了衣裳,詹钦霖开口说道。
谢若仪眯着眼回道:“好…”
用完早膳后,夫妻两人来到了内院正房,拜见长辈。
新妇在进门的第二日需要拜见诸位尊长和亲戚,向每位长辈进献彩缎作为“赏贺”,而诸位长辈也会另换一匹彩缎回给新妇作为“答贺”。
坐在主座上的是詹老太爷詹敬,詹老太爷的左边坐着詹家大郎詹韦行和他的夫人陈瑶,而右边则坐着詹家二郎詹韦才和他的夫人许月茹。
“太爷爷安好。”詹钦霖和谢若仪朝詹敬作揖,异口同声道。
“孙媳祝愿太爷爷吉祥如意,福寿康宁。”
说完,谢若仪从芽绿手中接过提前准备好的彩缎,交给了老太爷身后的女使。
“好好好!”老太爷拍手笑道,“那我便祝你们夫妻二人,情比金坚,永结同心!”
谢若仪从女使手中接过了老太爷回赠给她的彩缎,然后稳稳地交给了芽绿。
接着,夫妻二人侧过身,向大伯一家行礼。
“大伯,大伯母安康。”
两人作揖,恭敬地说道。
詹韦行面色不虞,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的侄儿侄媳妇,心中仍在介怀,认为是霖哥儿抢走了他家枚哥儿的媳妇。
坐在他身边的陈氏,同样也是黑着脸。
她举起身旁桌几上的茶盏,饮下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道:“没想到霖哥儿居然在枚哥儿娶妻之前就先成婚了,我还没来得及准备要送给侄媳妇的彩缎呢!”
“这原本要送给儿媳的彩缎,倘若现在直接送给侄媳,好似也不太合礼制,要不就算了吧?”
一段话说下来是指桑骂槐,绵里藏针——
“呀!我刚才就看中了若儿手中正抱着的这匹彩缎,本来想着这是要献给嫂嫂的,我就不好开口,不过既然现在嫂嫂都这样说了,那若儿…”许氏出声为自家儿媳解围。
谢若仪自然上道,她笑着应声说道:“那这匹彩缎就献给母亲,还望母亲可千万不要嫌弃才好。”
陈氏听后,气得指甲抠紧,不要嫌弃?差点就要献给自己的东西,现在转赠给许氏就成了次品?!
意思是沾上她就沾上了晦气?还是说,本来给她准备的东西就是次品!
婆媳二人一唱一和,陈氏的脸色十分难看却又不好说些什么,万一她开口,人家肯定还要反过来咬她,说她是自个儿对号入座。
没想到这谢家娘子看似天真烂漫,竟也是个厉害的角色。
哼,日后的路可还长着,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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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贺”“答贺”的习俗,参考于孟元老所著《东京梦华录》,娶妇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