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欲全枕槐梦

第二日老早鸿方便来敲云溪的门,准备启程去涅云派。云溪点头,迫不及待准备随着鸿方出去,却被鸿方拦下。

云溪不解,微微歪头:“干嘛?”

鸿方将一顶白纱帷帽递给她:“你忘了,你现在可是灵盟叛徒,你猜猜你这样出去会不会被认出来。”

云溪沉默:“……正派之人当惯了,叛徒身份还不太熟练。”

俩人一同站在镇山上御剑往涅云派去,鸿方站在前面双手并十控制镇山,云溪坐在后面指指点点:“这么久了你怎么御剑技术还这么差?”

鸿方在前面躲过迎面而来的一朵小云:“我几百年没带人了,有点不熟练不行啊?”

云溪点头:“看来我死这些时候,没人找你麻烦。”

鸿方欲言又止,还是没说什么。

两人不多时便到了,一派云雾缭绕除了隐约显露的翠绿山顶慢慢显明。山头悬着的飞阁流丹几乎干云蔽日,正中蓝田雨暖筑成的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的匾额龙飞凤舞潇洒万分的写着“涅云派”。

走入其中,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殿里的琉璃瓦顶因新月的光辉,全笼着淡淡的华美。

门口的弟子拦下两人,鸿方阴阳怪气的开口:“这涅云派,几年前我随便来,现在守门弟子竟拦我刀鬼鸿方,想来是我们尊位不配了。”

弟子尴尬笑笑前去请示后,迎了两人进门。

走到大堂,弟子请了鸿方去前厅先坐着,又带着云溪一路往西,左拐右拐。“这是往哪去?”云溪问引路弟子。

弟子回答:“仙尊还在药谷里闭关,姑娘可自行前往在那等待。”

云溪沿着长亭后的古道一路往前走,走了半响,才看到结界里隐约的药谷。云溪试着伸出手触碰结界,结界随着一阵涟漪震荡,像水般在她手指尖绕着,四面八方的散开。

她提着罗裙迈入,入眼就是大片玉盏似的白玉兰硬生白的变迤逦,佳木笼葱,奇花烂漫。半人高的草地里斜斜露出个白衣带。

闻声一股灵力将张牙舞爪的草丛从两边分开,一男子正立在大片玉兰树前。

白衣洁净,如琼脂一树,面薄腰纤。

乌发用一根银灰丝带松松束着,眉极黑深入鬓,狭长的丹凤眼常上挑着撇人,眼眸黑到发紫,眼角还有一红色小痣。

容貌极具攻击性且惑人。眼角眉梢明明带着笑意,偏将一身白穿的浓稠诡谲。

使人连周遭开的招摇的枝桠和还轰轰作响的结界都淡化了。

像是黑白的水墨画中间那抹幽深的红。

那人缓步走来,额前的碎发随着风轻飘,高挑的眉眼暗藏深意:“师姐,好久不见。”

云溪也弯了眉回他:“温之迢。”

两人刚相见,云溪因为心里挂念南衍传说的死讯和她濒死之际所见的画面。

于是开口就问温之迢:“师弟,你知道南衍在何处吗?”

温之迢此刻正伸手轻柔的将落在云溪肩头的落叶拂去。

闻言,动作顿了顿。

抬眼看她一眼后,眉眼又再度低下去,睫毛掩住红痣,这样看着,确是一个楚楚可怜文弱雅秀。

面目带着些无辜:“师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师兄不是与你一同吗?当年师兄告知我,他和师姐要一同去灵止之战后再前去昭霄峰闭关,我便此后再未见过师姐师兄。”

云溪感受到了温之迢不同以往的语气。

温之迢从前是说不出这样妥帖匀称的话来的,一句话几乎说不过十个字,也不会是这样柔和从容的语气甚至是连师姐师兄也不唤的。

和她千年前见到的温之迢相距甚大,更不要说她濒死之际见到的温之迢。

只是除了温之迢的语气,他说的内容却让云溪不自觉的蹙眉。

当年南衍并未去灵止之战啊,而且南衍也从未跟她说过灵止之战后去昭霄峰闭关的事。

还有,修真界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为什么师弟却毫不意外?

温之迢见云溪皱着眉不做声,敛了笑意,缓慢开口:“我一人,想着放任涅云派不管不行,便接手了师兄的事务到如今。师姐不会怪我吧?”

云溪瞧着面前体格和容貌已经完全张开,期霜赛雪,风貌华华的模样。

晃眼间想了一下她走的时候,温之迢还是个十八岁沉默寡言,童年凄惨需要照顾的孩子,却在这偌大门派孤立无援,成了没师姐没师兄孤苦伶仃的小可怜。也不知道受了多少欺负,吃了多少苦楚才成为现在的仙尊。

又联想到她濒死之际所见温之迢诡谲的用鲜血绣花的模样,撇了一眼自己裙上的玉兰花,打了个寒战。

良心又狠狠痛了一瞬,她无论怎么样也不愿怀疑师弟。

如今许久未见,其他便先放一放吧。

这般想着就像小时候般踮脚抱住温之迢,像对着小孩子一般轻声安慰:“怎么会怪你呢,你做得很好,特别好,一个人将门派管理成这样,还当了仙尊,简直是我见过你这个年纪最厉害的小孩子。”

温之迢被抱着,身体微微颤抖,眼角的红痣红的骇人,手却攥拳往下垂着,并未回抱。

云溪松开温之迢,温之迢便温柔笑着:“不如我先带师姐去看看为师姐准备好的房间?”

云溪道好,于是跟着温之迢出了结界后,温之迢反身一挥袖结界再度复原。

云溪舒展眉目笑道“你这结界,甚有意思。看来你还记得当时我教你的第一个结界醉仙环。”

温之迢慢条斯理回答她“是的。这结界是当年师姐教我的,我又加以改良,所以师姐虽并无灵能,却也可以破开。”

云溪问他:“你怎知我现在没有多少灵能?”

温之迢回头看她,语调微扬:“师姐出现在门派大门时,我便已经感觉到了。”

云溪汗颜,看来温之迢是已经到了蕴灵境到虚灵境的转折点,而她作为温之迢师姐竟然还是觉烟境,真是好不尴尬。

拍了拍温之迢笑道“没想到,千年过去,你如今如此乖巧懂事不说,能力也提高极多,师姐很欣慰!”

温之迢也低头顺从无比的笑了笑“师姐,请上剑。”

云溪低眸看到,通体深黑,贯穿剑身的红色细丝蜿蜒着不断改换位置的断鸿剑,眸里闪光。

断鸿剑,这是温之迢的第一把佩剑,那时温之迢其实并无心思对于佩剑修炼什么的并无任何意欲,他像一个普通人只是被云溪带来了这山上,便在这山上住着而已。直到他十五那年,云溪带着他同门派的其他弟子一样去寻找自己的佩剑。

刚到剑谷,断鸿剑就挤开了其他去摸他的人飞到温之迢身边,嗡嗡作响,温之迢却像未瞧见似的跟在云溪身后低着头发呆。

云溪见状欢天喜的拉住温之迢在他耳边悄声说:“师弟,这是断鸿剑,是五大神剑之首,十大神器之一,已经五百年未出世了,你看,他喜欢你!”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温之迢耳畔,他还是不适应与人如此近的接触,却无法拒绝云溪的接触,抿了抿嘴,红了耳朵,逃避似的转头无甚表情瞧着断鸿剑,表示毫无兴趣,那时去寻剑的都是半大的孩子,在门派被师门宠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到了剑谷见了喜欢的便抢。

一弟子正伸手要去抢断鸿剑,是散长老的儿子,云溪一剑气甩在他的手上道:“散师弟,凡是有先来后到,这断鸿剑已瞧上了我师弟,你约莫是未瞧见?”那弟子被长老宠的不知天高地厚,见了云溪也不怕,反倒是倒是这一剑,让他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姑娘上。

少见的披散着长发未佩任何珠宝发饰,云鬓蓬松,是极清瘦的瓜子脸。眉如墨画,本是俗套的桃花眼到她脸上却半点无娇媚浮色之感,却是顶顶明净灵动。

配合这一剑,真真是晃的美玉失晕,人间绝色。

于是不仅不生气,反而是靠近云溪:“师姐不要动气,师弟想要这剑便拿去…”

话未说完,被温之迢隔开,温之迢站在两人中间收了断鸿剑,不声不响像是试剑般轻轻一挥,正好斩到那弟子的左脸,痛的哇哇大叫。云溪却是乐不可支,拉着温之迢就跑。

那之后小师弟便正式修行剑诀起来。

云溪轻轻的抚摸着断鸿剑抬头看温之迢:“他也陪你许久了。”温之迢点头:“是啊,难得。”云溪听此觉出些意味,去看温之迢的表情,却见他神色淡淡,想来是随口一言。

转眼穿过大片云雾和山林,刚看到远处一山头,

云溪惊喜拍手“雾尽山!”

“没错。”温之迢道。“我知师姐喜欢雾尽山,便专门划了进来。”

云溪:“那小妖们在何处?”

温之迢笑意不改:“都在此处,我将此处圈为禁地,平日弟子不可踏足,妖需要化为人才可出山。”

“温仙尊”雾尽山前巡逻着的一队着黑色派服的弟子们齐齐鞠躬问好。温之迢点了点头,转身对云溪笑道“师尊,走吧。”

云溪点头,率先迈进雾尽山。

转身温之迢拂袖也迈进雾尽山。林深见影,雾尽山全是纵横的春意。灵气充盈。山涧溪流间都有各种精怪嬉笑玩耍。扇动翅膀的人身蝴蝶妖,也有头大如牛,面目狰狞难辨的莽妖。

“他们从出生到化妖,都在这雾尽山,性子顶单纯还胆小。”温之迢转身,看到云溪站在他旁边的溪水中,绝秀的眉眼柔和无比的注视着嬉闹的妖群。

苔绿的罗裙像花瓣般展开的迤逦柔软,又和周围大片的竹林阳光相融。

“师姐。”温之迢开口。

“怎么啦?”云溪扭头看到他略微僵硬的表情,敛了笑皱眉看他“你怎么脸色不太好。”

“师姐最好不要站在溪水中,会着凉的,你现在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温之迢敛起高扬眉眼,又带上笑,皱眉,体贴乖巧的模样。

云溪表示莫名其妙:“你师姐我,虽没有灵力,却也修炼几百年,哪会像寻常百姓般易感风寒?你小时候连师姐也不叫,现在成了仙尊还要反过来管师姐啊?”

温之迢眼眸愈深,嘴角的笑弧却越发乖巧。“师姐说的是。”

说着迎合云溪的话,却站在溪水旁,伸手去拉她上岸。

云溪抬眼看着温之迢无错处可挑的温润模样,鼓脸气道“你现在倒是会卖乖!”

温之迢还是伸着手等云溪将手放在他手心的拉她出去。云溪捉弄心上头,手中在溪水里握了一拳水,放在温之迢手心,将他白雪似的袖子沾湿。

看着水痕,云溪笑得前仰后合,避开他的手,自己迈步上岸。

温之迢看着半空中空着的手,缓缓攥紧手心。

两人刚回到大堂,鸿方挤眉弄眼:“师姐弟感情真是好啊,让我孤家寡人好是羡慕。”

云溪瞪他,倒是温之迢向鸿方行了礼:“前辈好。”

鸿方嘴上应“好好好”,面上却没什么好感。

云溪知道鸿方向来是不喜温之迢的,而是喜欢南衍,问他问什么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原因,所以她一直觉得是因为温之迢的断鸿剑同他的鸿字想撞,寓意不好,不过他从来是不承认的。

三人入座开席。

云溪坐直身子瞧着桌上的蟹酿橙,茭白鲜,屠苏酒,都是她喜欢的…

席间,外面一年纪极轻的弟子跌跌撞撞进来跪下,温之迢面上无任何责怪之色,让他上报何事。

那弟子面上淌冷汗,“栖雁派被魔尊进犯,派内千名弟子在场者无一幸存!三位长老被绑至牌匾示众。”

温之迢听完,转身问云溪“师姐说,可要打?”

云溪耸肩:“你长大了,倒是学得南衍的中庸做派。”

转头对那弟子道:“我去。”

温之迢:“我陪师姐去。”

云溪已经走到殿门口,挥手表示不用:“你还要看顾涅云派偌大个门派,这些事我去就行。”

温之迢独自坐在席间,孤零零一个,他的脸一半沉在晦涩的天色中,一半被烛火照映的森冷青白。

作者有话要说:病娇小迢的装乖进行时开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