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日子,你还想过下去吗?”
李兰望着执着她手垂着眸子,动作缓慢却极其细致给她上药的沈意,她面容素净,衣衫青翠,整个人干净的像是潺潺小溪。
这一刻,她像是她心中的救苦救难的观音。
“不想了。”这日子像是一眼就能望到头,又像是永无边际的苦海,她沉沉浮浮,上不了岸。
“嗯,等晚些我与你一同家去,你可愿与他和离?”
沈意的话一时惊到了李兰,她久久不能出声,和离?
她从未想过,也不敢想。
她虽自认并无错处,可向来大多数的女子都是被休弃,一旦被休,像是被永远钉在了耻辱柱上。
“可是忧心生计?我这里正好缺人,虽银钱不多,衣食却足以。”沈意见她迟迟犹疑,开口询问。
“不是……不是银钱之忧,是和离之事怕为难了沈大夫。”
家中那人,不事生产,她一向靠换洗衣物,饲养家禽来赚取银钱,生计存活不是问题。
“无防,婚姻数载,你已诸多辛苦,当有一个善终。”沈意将药收起来,把她的袖子合下,遮挡住一身伤痕。
李兰心下悲喜交加,她今日逢此大恩,终是要脱离那个牢笼。
床上的小人喝了药,发了一身汗,嘤咛声渐歇,呼吸也平稳了。
她看了看脸烧的通红的银儿,眼眶又红了,她一定要带着银儿出狼窝。
日光下陷,床上的小女孩才悠悠转醒,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目光四处搜寻娘亲的身影。
“银儿,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感觉都好了,娘亲,这里是哪里?”怯怯的声音,圆圆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四周。
李兰向她介绍了一下,她也很有礼貌的向沈意和王灵灵打招呼。
“那……咱们什么时候回家?”
一想到那个臭熏熏的黑屋子,她不由得抱紧了娘亲。
李兰心疼的轻抚着她的背,“我们……”
“银儿是不是不想回去?”
沈意的话过了一会儿才有回应,而且声音还微不可察,但她还是听到了银儿不愿回去的意愿。
“那你喜欢这里吗?愿不愿意住在这里?”
她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既惊喜又无措。
“沈大夫,这万不可再搅扰你了,我会找好住处的。”李兰连连摆手。
“你一人带着孩子终是不妥,我这里还有一间客房,一直闲置着,你们住了,它也就不会荒废在那里了。”
沈意怜惜的拉住她的手,执意如此。
仅仅只是这样,便让李兰觉得身上和心上的伤痛被轻轻的抚平。
她舍不得拒绝了这份好意。
已近傍晚了,无甚病人,灵灵很快和银儿打成一片,她带着怯怯弱弱的小妹妹一起和云片玩。
今日齐玉回来的时辰颇早,沈意把他拉到一旁,细说李兰的事。
萧元祁无奈,她总是心善,可时间疾苦众多,她又能救得了几个。
听到沈意提出的和离书,他更是微微挑眉,他见惯了柔顺的一面,她现下这幅气性倒为少见。
“女子本无错,男子倒是向来薄情又负心。”沈意语气带了些嗔怒。
“我应了你就是。”眼见自己也将被迁怒,他赶忙止住话题。
“齐玉,我虽知你心,但若有一天你要是变心了,我定与你断……唔……干干净净。”沈意咻然被他钳住下颌,力气不大,却让她话语一时受了桎梏,说不完整。
“切勿说这些话。”萧元祁眸色深深,他相信她言出必行,一时之间竟多了惶恐。
“唔……只是预防……一下嘛,松开…”
“预防也不行,我不想再听到了。”萧元祁将她拉入怀里,下颌抵着她的秀发,他不敢想失去她的日子该有多乏味。
“我适才也是情绪上头,我相信你不会的,时候不早了,我们赶快去把事情了结吧。”沈意脱开他的怀抱,让灵灵照看一下银儿,她们速去速回。
和离书沈意已经早早的准备好。
还未踏进门,一声脆响在脚边炸开,接着酒气弥漫开,被扔出来的原是个酒壶。
要不是齐玉眼疾手快的将她拉至身后,那瓷片就要落在她的脚上,沈意心头更是多了几分嫌恶。
“死婆娘,这么晚了才回来,跑哪里去了?钱呢?给我钱。”
醉醺醺的大汉晃着身子走了出来,他眯蒙着眼,看见了沈意和齐玉,眼睛登时发亮。
“哪里来的俏郎君和美娘子?”
他越走越近,萧元祁一掌把他甩到地上,而后又抽出袖子里的短剑,拿着那份和离书,走了过去。
萧元祁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语气阴冷又不耐,干净利落的将和离书扔在他脸上语气不善:“将它签了。”
冰凉的刀锋贴着脖子,烂醉如泥的人登时酒醒了,待他看清和离书三个字,怒目圆瞪,脸皮涨红。
“和离?我凭什么要和离,她连儿子都生不出,我没休她都算好的了,你们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管闲事都管道别人家门口了,赶紧给我松开。”
沈意听着他如此厚颜无耻之语,直想上去狠狠的踹他两脚。
“我就是官府之人。”萧元祁语气加重,手上的动作也重了,刀刃划破皮肤,流淌着鲜血。
“我签,我签,大人饶了我吧。”
沈意虽然有时反对血腥暴力,但对付这种人,必须要用点手段才好。
“孩子我也要带走。”李兰看着他签完字的一霎,在阴暗处待了许多年,此刻真真觉得自己又得光照,于是她更加坚定的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你个死婆娘,还想得寸……”
萧元祁在一旁擦拭着刀,反手掷出,削着他的耳朵刺入身后的墙面。
“带走带走,反正是个女娃。”他登时态度大转变。
李兰捏着薄薄的一张纸,如同卸下千金重担,她跪在了他们面前。
“郎君和娘子的大恩我记一辈子,我给你们当牛做马。”
“别,你这是做何?快起来。”沈意将她拉起来,“你好好的,你做自己想做的,自自由由的,方不负我们帮你一场。”
萧元祁神色微动,侧目望着她,她从来都如此,并不挟恩图报,当日还是他非要报恩,才留下来。
古诗有云:“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她一女子,难得竟有如此心怀。
“是,是,我都记下了。”李兰暗自垂泪,一时对沈意更是尊崇。
回去的路上,沈意惦记着家中的两个女孩,步伐有些快,齐玉在一旁稳稳的看顾着她。
此时,“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的梆子声不过一巡,夜幕还未完全笼罩下来,依稀可瞧见模模糊糊的人影。
暗处里,行事鬼祟的二人借着月色,将一桶桶的油洒在屋子前后,而后点起火折子,吹起烧灼的火苗。
橙红色的火光映照之下,那二人满脸横肉,活脱脱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咱们真的要干?”
“火烧眉毛的关头,你打什么退堂鼓,没出息的玩意,告诉你,我已经托人去给那位小姐送了信,这边一完事,明天就有人送钱上门。”
他们两个人蹲守了许久,才得了这个两人都不在的时机,事已至此,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下一秒那腾腾燃烧的火折子从半空中跌落。
秋季的风,向来是凌厉的,急卷着带着哭嚎声,火星从地面燃起来,像一条火舌,附带着獠牙向四周蔓延,吞噬一切。
屋子里的王灵灵和银儿坐在桌前,抚着云片,聊着趣事,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想着沈姐姐她们也应该回来了,便探头往外看了看。
扭头的一瞬,一股浓重的烟堵住了她们的鼻腔,王灵灵看见黑烟弥漫,渐渐向她们逼近。
“着火了,快出去。”她一手拉着银儿,一手抱着云片,就要冲出屋外。
银儿虽被吓的有些六神无主,但紧紧的牵着王灵灵的手,躲避一路烧毁坍塌的障碍,也不算拖累。
她们穿过浓烟,到外面的空地上才得以大口大口的喘息,云片一身雪白的皮毛沾满了乌黑,所幸并无大碍。
火势极猛,她们跑出来的这会功夫,火苗已经窜到了一人高。
王灵灵一时也慌了神,大喊着走水了,走水了,惊动了街坊邻里,等周围聚拢前来帮忙的人时,屋子周围已成火海。
沈意还未到门前,只听得嗡嗡的吵闹声,刺鼻的浓烟传来,发生什么事了?
大家看见沈意回来,七嘴八舌的:“沈娘子,你家起火了?”
“沈大夫,你快去看看吧,你那医馆走水了。”
灵灵和银儿,她和李兰一时慌了神,齐玉握着她的手,稳住她的情绪,“她们和云片都没事。”
“沈姐姐,我们没看好家,不知为何,它烧起来了。”王灵灵又惊又愧。
“你们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反倒吓着你们了。”沈意抱了抱她们二人,随后她让齐玉送灵灵回去缓缓神。
又让李兰和银儿先去附近的客栈暂住一晚。
“我想留下来帮忙。”李兰提出。
“银儿才好没多久,需得好好修息,你好好的看着她才是。”
沈意把李兰劝走,谢县令匆匆而来,指挥着人救火。
她静静的立在一片黑暗中,衣衫被凉风吹起,吹不散的是周身的颓靡,齐玉也回来了,他将身上的衣衫披在沈意身上,握住她的手。
“无事的,我们会再建起来的。”
沈意轻轻的“嗯”了一声,声音微弱的被风吹散。
不知过了多久,火势渐熄,哐当一声,像是牌匾掉了下来,沈意弯下腰,摸着那被烧毁了一半的牌匾,“同心堂”三个字,也只剩个“心堂。”
她一时有些恍惚,自己和齐玉的心血真的付之一炬了。
云片过来,蹭了蹭她,像是安慰,她蹲下身子,摸上它的毛发,却敏锐的发觉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还剩两章放大,激动搓手,不过好像快没存稿了(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