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凛也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槐树下的苏香草。到了她跟前,他下车,停好自行车,从军装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两张电影票。
“别人送的。”严凛道:“别人原本买了要去看的,只是突然有事去不了了。要不要一起去看?”
“什么电影?”苏香草想知道是不是自己感兴趣的。
“《405谋杀案》。破案的。”
还是悬疑片?苏香草没想到这个年代也有这种类型的片子,倒是有些好奇。
“好啊,刚好有空。”她道。
这时候的电影院,没有舒适的软包座椅,是硬邦邦的木质座椅。苏香草拉下椅面,坐了下去。位置不错,中间排,既不靠前,也不靠后,适合观影。
电影是上海电影制片厂于年初制作的《405谋杀案》。悬疑片,紧张刺激,开头便是桩谋杀案,悬念丛生,之后层层推理,情节不乏反转。
苏香草从前就爱看悬疑恐怖类的影片,那种紧张刺激的情节,对于上完一天班的她来说很解压,也是夜晚难得放松的时刻。只是来到这里后,娱乐方式单调得几乎等同于无,家里没有电视机,也没有收音机,就连报刊杂志,她为了维持不识字的人设,也只能等没人时偷偷看。
因此,今天看的这场电影,里面的情节对于苏香草这个来自几十年后的人来说,虽然没什么特别新奇的点,但她仍看得津津有味。
电影散场后,苏香草与严凛就电影里的破案手法进行了讨论。她没想到,严凛竟然也喜欢看这种类型的电影,两个人倒是挺能聊到一块儿。
“那相思鸟的羽毛一出来,我就猜是干扰项,凶手肯定另有其人。”苏香草道。
“哦,你看上去挺有经验的。”
有什么经验?杀人的经验吗?那可没有。她纯粹是以前看得多了,这套路不难猜,一看就知道。
“乱猜的。”她道。
“我知道,开个玩笑。”
苏香草看了眼严凛冷峻严肃的脸,心想,他这人真不适合开玩笑。
严凛干咳一声,他其实是真的想开个玩笑,好营造一下气氛,开口说下面的事。
“苏香草同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人书大小的本子,递到苏香草手里。
苏香草翻开扫了一眼,里面原来是用铅笔画的连环画,别说,画得还挺萌的,没想到他这样一个人,竟然还会画画,而且画风还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再仔细一看,这里面的人怎么长得有点像她本人,情节看着也很熟悉。
“里面画的是我们的故事,如果你愿意看,我会一直画下去。”他道:“画到我们老了的那天。”
苏香草愣愣地看着严凛,所以,这是在表白?还有,今天那两张电影票,应该不是别人偶然送的,而是他特意买来想请她看电影的吧。
苏香草单身了二十多年,很久之前,她也曾经幻想过被心仪的人表白的场景,在她还是个小姑娘时的想象中,会是像电视剧里那样,美味的烛光晚餐,漂亮的玫瑰花束,但眼前这样的方式是她从未设想过的,虽然朴实无华,但不失真诚,甚至还有点点浪漫。
其实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苏香草对严凛还有有些了解的。他虽然出身农村,家庭条件不怎么样,但他本人有颜值,有才华,人品好,还是个团级干部,工资不低。总之就是各方面条件都不错。
而她呢,农村户口,虽然算是个个体户,赚钱养活自己没问题,但在这个年代,没有正式工作几乎等同于没工作。更别说是在离婚十分少见的这个年代,还是个离过婚的女人。
怎么看,两个人的条件都是十分的不般配。也因此会面临许多现实的压力和阻碍。苏香草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她已经活了二十六年,又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虽然她不否认她对严凛其实是有点动心的,但她仍免不了要多考虑一些。
然而也正因为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她愿意试一试。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个会先到,想做的事她不想留下遗憾。成与不成的,反正她总归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短暂的沉默,严凛却觉得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那你大概要一直画到二十一世纪了。”苏香草笑笑。
这是同意了?严凛片刻后反应过来,满心都是激动和喜悦,“好,我先送你回去,等下就回部队打报告。”
打什么报告?难不成是结婚报告?不是,这也太快了点吧?!她不知道的是,在严凛这个做派像老干部一样的人眼里,任何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那都是犯错误,是思想有问题。等苏香草反应过来的时候,严凛已经一溜烟骑上车往槐花巷蹬了。
路面有些不太平整,一个不留神,车子就被坑坑洼洼的路面颠了一下。
苏香草下意识地抓住严凛的腰,下一刻车子便开始加速,清凉的风略过苏香草的发梢,吹散了初夏少许的暑热。
车子在老槐树下停住,洁白的槐花挂满枝头,微风吹过,空气中都是清甜的味道。
“香草,正找你呢。”居委会刘大妈从赵奶奶家刚出来,就看到进巷子了的苏香草和严凛,“呦,小严今天也来啦?”
苏香草从刘大妈的笑意里,看出似乎是有好消息了。
“是不是饭馆的事有消息了?”苏香草问道。
“可不是嘛,办下来了。”刘大妈一脸高兴。她是真心喜欢苏香草这姑娘,这事能办成,她心里也替苏香草高兴。
“天热,您进去喝点水,慢慢说。”苏香草笑道:“我刚好做了些零嘴儿,您尝尝。”
苏香草挺感激刘大妈的,这回这事她帮了不少忙。饭馆的门面也是多亏了她帮忙给找的。刘大妈在这条街住了几十年,对于这附近的情况十分熟悉,谁家有几口人,住几间房,就没她不知道的。
这是个靠街的门面,从前这条街都是商铺,有许多间都是前店后院式的。后来收归国有,分给大家住,有的一间院里住好几户,原本的店面也封起来摆了床,住上了人。
刘大妈找的这间,原本是分给张大爷一家住的,但张大爷和老伴去年冬天相继去世,唯一的儿子前两年恢复高考后又考上了大学,这会儿还在外地上大学没毕业,这房子也就暂时空着。刘大妈给张大爷远在海城的儿子拍了电报,跟他商量好先将房子借给苏香草用,作为补偿感谢,苏香草给他一定的费用,事情就这样谈成了。
为了感谢刘大妈的热心帮忙,苏香草特地从柜子里拿了包上回去市里买的饼干和一罐麦乳精,让刘大妈带回家给她家小孙子,不过刘大妈却说什么也不肯,这个年代的人还是普遍都挺朴实。“香草,你这是干什么?”刘大妈道:“我帮你,也不全是因为你。你对赵奶奶好,这我们街坊邻居们都看在眼里,赵奶奶多亏了你和小严照顾,帮这点小忙算不了什么。再说了,你做菜那么好吃,往后开了饭馆,街坊们也都有口福了,服务群众,方便大家,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嘛。”最后,还是在苏香草的坚持下,刘大妈才带了包苏香草自己做的花生糖回家给她小孙子吃。
刘大妈帮忙找到的这间店面空间本身不大,隔出一块做厨房后,就只能摆得下两张桌子。虽然不大,但在这个人均住房紧张的年代,能找到这么个地方,也算是运气不错了。
饭馆一开张,就来了许多之前的熟客。这些客人原本就很喜欢吃苏香草做的私房菜,现在开了饭馆,比原先方便了很多,因此饭馆刚一开张,便带着亲朋好友过来品尝。其中就有一位姓赵的医生,带了她的几位同事过来。
赵医生住在小鱼家所在的桂花街,是听了小鱼妈妈说,槐花巷这里有家好吃的私房菜,是她女儿的朋友开的,觉得新奇就过来尝了尝,可没想到,味道超乎意料地好吃。赵医生的爱人也在医院工作,两口子是双职工,家里只有个独生女,家庭条件不错,她爱吃苏香草做的菜,便隔三差五地过来,有时也会和苏香草闲聊几句,渐渐地便熟了起来。
这不,一听到苏香草新开了间饭馆,她一下班便约了两个要好的同事一起过来下馆子,顺便庆祝下刚评了职称的事。
“赵医生,您来啦?今天想吃点什么?”苏香草笑着同她打招呼。
赵医生问了两位同事的口味,点了几样她平时觉得挺不错的菜。
“我跟你们讲,香草做菜可好吃了。”她笑道:“我觉得比市里国营饭店做的都好吃。反正一会儿你们尝尝就知道了。”
赵医生这次评职称,工资也跟着涨一级,心情好,点起菜来爽快得很。三个人点了四样菜:酱焖排骨,鱼香茄子,椒盐鸡翅,樱桃肉。
等上菜的时候,几人聊起来,从工作上的事聊到爱人孩子。
赵医生叹气,“我家婷婷都二十四了,到现在连个对象都没有,还不让催,我一催,她就跟我急。”
“缘分这个东西很难讲的,有时候缘分到了,自然就好了,心急不了的。”
“也是,你家外甥女什么时候结婚,日子定下来了吗?”
“快了,下个月吧。到时候请你们去喝喜酒。”
聊着聊着,几人的话题又从自家孩子身上聊到了这小饭馆。
“我跟你们讲,这是才刚开张,知道的人还不多。”赵医生笑笑,“过阵子来这吃,恐怕还得排队。”
“我前阵子还看到报纸上说,京市开了私人饭店,还觉得惊讶,没想到这么快,咱们这也开起来了。开饭馆这姑娘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年纪轻轻的,倒挺有胆识,敢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苏香草上菜的工夫,听到她们这样讲,笑着道:“我这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您要觉得好吃,往后常来光顾,也替我宣传宣传。”
赵医生觉得,她喜欢来苏香草这儿吃饭,不光是因为苏香草做饭还吃,还因为她挺招人喜欢。人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可比镇上那间国营饭店里耷拉着脸的服务员看着赏心悦目多了。
菜上来了,还没尝味道,但卖相看起来就已经很诱人了。尤其是那道樱桃肉,色泽红亮,莹润剔透,倒真有种樱桃的既视感。
“慧茹,我记得你说过爱吃这道菜?快尝尝,地不地道。这道菜可是特意为你点的。”赵医生道。
这不是云城本地菜,赵医生也是头一回吃。宁慧茹老家是苏城的,赵医生曾经好几次听她提起过,说是最喜欢的家乡菜便是这个,宁慧茹自己不会做,云城本地的厨师也做不惯,因此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吃到过了。
宁慧茹闻言夹了一块,仔细尝了。这樱桃肉果真味道鲜香甜蜜,肥而不腻,正是宁慧茹喜欢的口味。
“嗯,真不错。”宁慧茹忍不住赞叹,她原本第一眼看到苏香草的时候,就打从心里喜欢,觉得这姑娘模样好,性情好,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这会儿吃了她做的菜,对她的好感不由又多了几分。在苏香草忙碌的间隙,宁慧茹甚至还笑着随口问了问她老家是哪的。
这时,又有客人来了,宁慧茹见苏香草这阵也没什么工夫闲聊,便笑着让她先去忙。反正也不差这一会儿,这里的菜很合她口味,她打算下次带家里人也过来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