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苏香草的私房菜生意也越来越好,有些熟客觉得每次打包带走,不是很方便,而且菜凉了,无论口感还是味道,比起刚出锅的,肯定是差了些。于是便有人建议她在院门口的大槐树下临时摆几张小桌子,可以坐下吃。
这倒是提醒了苏香草。她现在攒了些本钱,客源也不愁,就想开个小饭店,地方不用太大,能摆得下两三张桌子就行。现在云城还没有私人开的饭店,但是苏香草在报纸上看到,北京和上海已经有私营饭馆了,沿海城市也陆陆续续兴起了私人饭店,政策上来讲是允许和鼓励的。
但是具体的手续,她还不太清楚,而且这事在云城当地来说,还是头一遭,没有先例,她也不知道如果去申请的话,能不能顺利办得下来。再者,饭馆的选址也是个问题,得有合适的地方才行。这事还得再想想。
眼前,有另一件更紧迫的事。苏香草自从来到这里,因为原主的人设是不识字,她已经装了好几个月的文盲了。不认字,好多事情就不方便。而且,有那么一两回,她差点在严凛跟前漏了馅。
因此,虽然她在原来的世界已经大学毕业了,但在这里仍然需要从认字开始学习。
严凛听说了她想学认字的事,十分赞成,第二天就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本小学一年级的课本。
苏香草原本想去买一套桌椅用来学习,但这时候的成品家具选择少,价格相对贵,因此普通人家都是买了木料自己找人做。苏香草跟严凛打听镇上手艺好的木匠,没想到严凛听了,说他自己也能做。
对于严凛会做木工活的事,苏香草很是惊讶。
“小时候喜欢,我家隔壁就住着村里的木匠,那时候没事干整天蹲着看。再后来,因为喜欢,自己琢磨学了点。”他道。
苏香草想,原来严凛和顾青霖一样,都是农村出身,年轻时就入伍,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到今天,也挺不容易。难怪他挑水劈柴样样都会,应该是从小就要干不少力气活。
严凛才跟苏香草说要自己做桌椅,过了没两天,就不知道从哪淘换来了一整套做木工的工具,锯子刨子等等一应俱全,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做木活的时候,他少见地没穿军装,而是换了身自己的旧衣服。平平无奇的白衬衣,黑裤子,但穿在他身上就是不一样,给人一种特别干净清爽的感觉。他干活的时候,将白衬衣的袖子挽起,手臂结实有力,神情也十分专注,伴随着锯子划过木头的声音,汗珠从他的额头滴落。
“严同志,喝杯水,歇会儿吧。”苏香草递给他一个搪瓷缸子,里面是凉白开。
严凛停下手里的动作,从苏香草那里接过搪瓷杯,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加糖了?”他问。不对,应该还加盐了,带点点咸,有点奇怪,不过还挺好喝的。
“嗯,还加了一点点盐,补充体力。”苏香草笑道。
严凛觉得,苏香草似乎总有许多的奇思妙想,有些让人琢磨不透,不过挺有趣的。
严凛放下搪瓷杯子,继续干手里的活。苏香草拿着空杯转身去了厨房。暮春四月,檐下的燕子已筑好了巢,叽叽喳喳地飞进飞出。等苏香草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就见严凛不知怎么,停下了手里的活。
苏香草走到跟前,才发现他的手不小心伤到了。伤口挺深,手掌上的血直往外冒。
严凛怕吓到她,将手握拳,风轻云淡道:“没事,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我看着伤口挺深的。”苏香草道:“等我下,我去拿东西给你包扎下。”她自己常做菜,有时切菜时也不小心切到手,因此是常备着碘伏和纱布的。
“真没事。我从前训练受的伤,不比这小,这点小口子,真算不了什么。”严凛道。
但苏香草仍旧回屋取来了东西,握着他的手腕,轻轻掰开他握着的拳头,看到伤口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刚才她乍一看过去,就觉得伤口挺深,但看得还不是很分明。这会儿将手掌摊开仔细看,才发现伤口处隐隐能看到骨头。
苏香草用棉签沾了碘伏,在他伤口处轻轻擦过,“疼吗?”她问。
“不疼。”严凛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苏香草不信,抬头看了眼他微蹙的眉头。
她一只手轻轻握着他的手指,另一只手拿着棉签在他掌心小心翼翼地涂抹,两人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近到她散落的发丝从他鼻尖不远处滑落,他能闻到她发梢淡淡的皂角味。
苏香草察觉到他呼吸比刚才急促了几分,以为是自己下手重了,便道:“再忍忍,一会儿就好。”
她尽量动作轻巧地将纱布缠好,又道:“这伤口太深,虽然简单处理过了,但还是得去医院。”
“真不用。”严凛道。
但最终他还是拗不过苏香草的坚持,跟着她一块儿去了医院。
挂了号,进了诊室,医生看过后说:“伤口挺深,保险起见,得打破伤风。”
“就这点小口子?”严凛惊讶。
医生点头,“钉子扎的,比你这锯子割的口子小多了吧,要是运气不好,照样也有感染破伤风的几率。当然,我只是建议,要不要打,你们自己决定。”
“要打的,麻烦您给开个单子。听医生的。”苏香草看着严凛一米八几的大高个道:“难不成,你是怕打针?”
严凛的脸被她盯得发烫,他轻咳一声,“打就打吧。”
他原本觉得只是个小伤口,没必要这么紧张,他从前受过的伤多了去了,这点伤不算什么。没想到苏香草却坚持要带他来医院,来了医院还要打什么破伤风。
伤口缝了好几针,严凛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等做完皮试,严凛又跟着护士去打针,护士拉上了帘子,片刻,又拉开了帘子。苏香草看到他出来走路姿势有些不自然,忍住笑问他:“疼吗?”
“不疼。”严凛道:“小时候顽皮摔破了头,当时也是缝了好几针,我爸还狠狠打了我一顿,我都没吭声。”
“摔破了头还挨打?不是该吃点好吃的哄一下?”苏香草微讶,“你妈妈没拦着吗?”
严凛沉默了一瞬,道:“我妈那时候已经不在了。”
苏香草知道严凛的妈妈已经不在了,但她没想到,原来在他那么小的时候,他妈妈就已经去世了。触碰到他的伤心事,苏香草觉得很过意不去,“对不起。你晚上想吃什么?”
严凛想起她刚才说的话,受伤了要吃点好吃的哄着,她这是当他还是小孩子,在哄他吗?他从小到大,没被人这样对待过,已经习惯了,但不知为什么,还是鬼使神差般问她:“什么都可以吗?”
苏香草万万没想到,严凛这么一个人,竟然想吃爆米花。
她只好回去拿了个大搪瓷脸盆,找坐在巷口做爆米花的老大爷爆了满满一搪瓷盆。
苏香草原本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对于爆米花的记忆,也只停留在电影院消磨时间的画面。而这个年代的爆米花,则是小孩子们为数不多可以吃得上的零食。哪里有走街串巷摆摊做爆米花的老大爷,哪里就有三三两两或一群的小朋友围在那里。伴随着‘砰’地一声巨响,爆米花的香甜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苏香草和严凛两个人,端着一大盆爆米花,从一群小朋友中好不容易挤了出来。
“你喜欢吃这个?”苏香草边问边拿了颗放嘴里,刚做好的爆米花香香脆脆,带着糖精的甜味。
“嗯,小时候喜欢,但他们说吃多了对牙不好。”
“我那时候有蛀牙了,她就不许我再吃甜食了。”
苏香草不知道严凛说的‘他们’,指的是谁,他妈妈早逝,想来应该是家里的其他长辈吧。
她记得从前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小时候没有得到过满足的东西,到长大后就会渐渐变成执念。就像她,小时候班里的同学常常炫耀自己妈妈做的饭菜好吃,会变着花样的做好吃的给他们吃,而她没有,于是后来她就喜欢琢磨做菜,变着花样做好吃的给自己吃。
这一天,严凛吃到了他心心念念了二十几年的爆米花,而苏香草却在巷口遇到了她来这里后最不想见到的两个人。
原来,自从上次顾青霖去了易军长家后,他和毕雪的关系也算是过了明路,得到了长辈的认可。毕雪听医院里的同事说,镇上的槐花巷里有家做私房菜的,有很多没吃过的新鲜菜式,味道也相当的不错。刚好今天她和顾青霖俩人来镇上看电影,便想着顺路过来槐花巷看看,却没想到遇见了怀里正抱着满满一搪瓷盆子爆米花的严凛和苏香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