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大约是没有想到她会被动静惊醒,怔愣几秒之间,神灵雨已经朝他面门横劈过来。
剑意横扫之间,桌案上瓷杯器盏碎了一地。
对方低骂一声,堪堪避开长剑锋芒,向旁侧避去。
两人隔着一室狼藉在黑暗里对视几秒,雪龙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屋内所有的抽屉木柜皆是大敞,一瞧就是被人细细翻过。
昏暗之中,蒙面人露出的一双眼睛仍是四处逡巡,像是隐匿于黑夜中的恶狼。
这是在......找什么东西?
雪龙打量了对方片刻,谨慎地开口:“你是谁?”
“我来拿一件东西。”
蒙面人嗓音喑哑,一字一句道,“——簪子,被你藏在哪儿?”
“簪子?什么簪子?”
雪龙莫名其妙,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目光向床榻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根落在泥水里的汀花白玉簪,她念着这是阿姐的东西,每日睡前都妥帖置于枕下。
而这蒙面人的声音——
雪龙握在神灵雨的手指骤然收紧,笃定道:“你是那晚在竹林拦住阿姐和我的人!”
黑衣人不理会她。
她方才下意识向床榻的一瞥,已经足够了。
他脚下极快,踩过地上一地的瓷片,伸手就要去掀雪龙的枕头和被褥,眼前银芒一闪,神灵雨已经架在了黑衣人脖颈上。
剑身上传来彻骨的凉意。
转瞬间,雪龙已经将枕下的簪子收进了衣袖里,双目如寒星,一字一顿问道:“你将我阿姐带去哪里了?”
“阿姐?”
眼见簪子被收入她袖中,男人愈发焦躁。
黑衣人睨她一眼,眼底红血丝触目惊心:“真有意思,你能耐不过如此,居然还想着逞英雄救公主呢。”
说罢,男人手腕一翻,竟然是直接握住神灵雨的剑身,狠狠往下一压!
“把簪子还给我,我留你一命。”
只听锵的一声,软剑险些脱手而出。雪龙被迫向后撤了半步,随即提剑迎上,黑衣人啧了一声,回身与她过起招来。
又是一声铮鸣,客房里的香炉应声倒地,咣当一声,就连大敞的木窗也颤动了两下。
这黑衣人专程为了一根簪子而来,这根汀花浮玉簪有什么古怪?
雪龙顶着对方越来越凌厉的攻势,内心笃定——一定不能让对方带走簪子。
有一枚筹码在手,打听阿姐的消息就容易一分。
她尚且沉得下心见招拆招,蒙面人却不免更加急躁。
这客栈里住得全是车队中人,房中动静太大,早晚要将车队里其他人引来。
必须速战速决。
蒙面人冷哼一声,随意甩掉手上溅上的血迹,赤手空拳与长剑相接,右手握拳,趁着雪龙侧身的空挡,狠狠朝雪龙面门砸去!
少女却在此刻忽然撤了力,仰面向后倒去。
蒙面人警觉一瞬,当即就要收拳,神灵雨却悄无声息地缠上来,雪龙手腕一勾,剑意自男人头顶灌注削下。
男人堪堪躲开了致命一剑,脸上的面纱却刺啦一声,掉落在地上。
“......”
房间中刹那静谧。
黑衣人的动作一滞,雪龙簇起眉头,在薄薄夜光下看清了他的脸。
出乎预料的,厚厚的夜行衣下,并不是一张匪气浓重的粗粗犷面孔。
男人已经不年轻了,略显憔悴的脸清矍苍白,只是眼底血丝难掩,映出诡异的一片赤红。
可饶是如此,雪龙也毫不怀疑,若是换身衣裳,她根本不会把他和“水寇”二字联系在一起。
他不像个水寇。
......反而像是个世家出身、清高傲骨的官爷。
铺天盖地的违和感让雪龙本能地警惕,倒退半步,握着神灵雨的小臂紧绷着。
男人被她盯了半晌,神情里划过一丝狼狈,然而很快便化作决绝的凶狠。
“女郎。”
他手中摸出几枚暗器,声线更冷,“既然你看见了我的脸,在下也只能送你上路了。”
客栈楼下的一间屋子,窗户也敞开着。
二郎换了衣裳,正抱臂倚在窗边,目光沉沉地望着屋外黛黑色的天幕。雨丝落在他衣衫上,他却恍然未觉。
山霭卷春草,清雨零碧云。
桌案边点着灯,灯下坐着个翘着腿的圆领袍青年人,正眯着眼盯着二郎看,正是君照。
“喂,”
君照盯了他半晌,见二郎没有开口的意思,终于沉不住气,苦下一张脸,“我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二郎的目光依旧落在远处山峦上,似乎在专注地想些什么,没说话。
“喂,郎君?公子?”
君照叫了两声,青年都一动不动,终于提高了声音,“——祝扬!”
青年终于悠悠转过脸来,开口道,“耳朵不好,方才没听见,再说一遍来听听?”
君照:“......”
他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主子,我还是不太明白,这帮水寇怎么会大胆到这般程度,这可是晋国公主、未来的储妃啊!”
“难道是看上了公主的嫁妆?”君照嘟囔着揣测,“富贵迷人眼,恶从胆边生啊!”
青年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随手掩上窗。
灯火立即盈了满室,青年转过身来,神情晦暗不明。
“不是水寇。”
二郎的声音像浸在雪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你说得对,他们没有这个胆子。”
君照吃了一惊。
旋即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低声问:“主子的意思是,这件事,其实是那位大人授意的?可是为何......?”
二郎瞥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我可没说这么说过啊。”
他漫不经心往窗边一靠,不知想到了什么,哂笑一声:“那老狐狸,早就在给我作局了呢。”
君照一怔,就见二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你当他真心想认我这个义子,可我心里门儿清,待这一出父慈子孝的秀作完,哪里还能有我这孽障苟活的余地呢?”
君照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二郎三两句话搅得君照心中七上八下,自己却兀自打了个哈欠。
他随意挥挥手:“老东西,他既然诚心算计我,我也就将计就计,陪他玩玩。”
“时候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君照眨眨眼,心下知道主子不会再多说什么了,只能道了声“是”,转身往门口走去。
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猛地回过头来。
“主子,”
君照挠了挠脑袋,斟酌着问道,“那位相宜郡主......”
他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您之前不是说过,无论如何,务必在到达青河城前杀了她么?”
“......”
二郎沉默了。
他垂下眼睫,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心,一瞬间感到有些头疼。
不知为何,君照莫名从主子的动作中感受到了一丝无奈。
……是他说错话了?
“君照啊。”
青年叹了口气,声音轻轻的,“有的时候,刨根问底可不是个好习惯。”
君照:“?”
他茫然地瞧着二郎,正欲开口再问,忽然听见天花板上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有碎片滚落到地面上。
紧接着,传来更为沉重的“咚”的一声。
随着这阵动静,他们所处的房间地板仿佛都震颤了一下。案几上搁着的白瓷茶盏摇晃了一下,茶水洒出来,泼了一桌。
君照扶住门框,搞不清楚情况:“地震了?”
而房间的另一头,二郎仰起头,慢慢变了脸色。
很快,上方再一次传来声响。
这次是打斗的声音。
夜风吹开了半掩的窗,远山雾浓,隐匿在黑夜里,仿若黑白无边的水波澜。
青年皱起眉头,匆匆披上外衫,往房间大门的方向大步走去。
路过君照身边的时候,他脚步一顿,飞快地交代道:“先回去待命,若是情况有变,立即行动。”
顶层的房间已是惨不忍睹。
瓷片、木屑、折了的暗器和一缕缕的布帛散落在地上,被风一吹叮铃咣当地碰撞在一起,随即又沾上几滴寒露。
室内无灯,软剑寒芒却清晰可见,神灵雨扫过那男子膝盖,冷光一线,便见了血。
男人“嘶”了声,踉跄了两下,一脚猜上了地上的瓷片,膝盖跪在了地上。
他赤红色的眼底好像要滴出血来,癫狂又怨念地盯着雪龙。
“簪子、簪子在哪里……”
他喃喃念叨着。
雪龙抹了把脸上的血痕,峻然看着他。
其实方才她便发现了,这男子的攻势虽然凌厉,但并非是水寇匪人的路数,花哨风雅居多,更加像是正儿八经习武练功的招式。
眼下二人多过几招,男人便有些应接不暇,渐渐落了下风。
“你要这只簪子,是有什么目的?”
雪龙握住剑,就要朝他的脖颈滑去——
忽然,她握着剑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细微的疼痛却伴随着酥麻,自左手小指悄悄攀上四肢百骸。
下一秒,她只感觉头脑里“嗡”的一声,铺天盖地的眩晕感褪去之后,雪龙只感觉如坠梦雾。
对面的男人原先已经闭了双眼,可半晌没动静,他一睁眼就乐了:“哟,小女郎,你这是怎么了,脸怎么红了?”
——热。
她这是怎么了?
男人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飘渺回音直往她灵台里灌。
雪龙能感受到自己提剑的手渐渐失了力气,“咣当”一声,神灵雨拿不住,落在地上。
旧梦里的香雾聚拢过来,将她严实地裹在其中,她倒退两步,倚靠着墙堪堪支撑着身体。
“天助我也!”
男人大笑起来,手指掐住了雪龙细白的脖子:“是你自己把簪子给我,还是我自己找?”
雪龙意识昏沉,下意识挣扎,但没了力气,任何反抗都是徒劳。
她感到颈间的手指渐渐收紧,喉咙间的空气逐渐稀薄。
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要窒息时,房间门忽然被“笃笃”敲响了两下。
“劳驾,”
二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雪龙,你是在拆屋子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大家周末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