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的事敲定下来,只等苏母回来拟好契约,签字画押就行。
苏父还在书房与新帝议事,苏宜丹这才有空去想那什么宫宴。
一般来说,宫里有宴会之类的需求,都是通过三省往下派发旨意,圣旨到了光禄寺卿手里,再根据具体情况分给底下的人去做。
皇帝亲自来府上商量,多半有什么特别的旨意,还是不能声张的那种。
但他爹不过一个小寺丞,若是光禄寺卿和两位少卿知道新帝绕过他们直接与下属商讨,指不定怎么想。
苏宜丹没遇见过这种情况,一时也不知怎么准备、怎么接待,就带着人候在门外,当个摆设。
另一边萧寂言的几个随从也等着,林公公见了她还十分和善地问好。
好在没商量太久,才一刻钟的功夫,君臣二人便一前一后从书房出来了。
“苏寺丞留步,不必送了。”
萧寂言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方才的商讨是否顺利。
他跨过门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偏头瞧了眼门边杵着的女子:“苏小姐。”
苏宜丹没想到他还真叫自己,上前两步福身:“陛下有何吩咐?”
萧寂言长指探入腰侧挂着的龙纹锦囊,摸出一块满绿的葫芦型玉佩,缀着三股绳编织的红穗子。
她的玉佩!
苏宜丹陡然一惊,险些都忘了自己还丢着一块价值二十两的玉佩!
那边苏父忍不住好奇地伸着脖子,不免想看清楚是怎么个事。
苏宜丹可不敢让她爹知道自己弄丢过玉佩!他知道,就等于她娘知道了!
她急急忙忙伸手,一把盖住翠绿的玉佩,没想到用过了力气,男女手掌相撞,发出啪一声脆响。
苏宜丹的手都拍疼了,下意识柳眉皱起,想要收手。
可下一瞬,男人的手掌便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裹了上来。
骨节分明的长指拢着她的手背,严丝合缝地包住了。
对方的手温热有力,二人掌心却隔着一块天然清凉的玉石,冷热交融,令人心底忍不住产生一丝奇异的感受。
她仓惶地望去,却只看见男人沉静幽深的眸子:“关于楚四郎的事,朕还有些话要交代苏小姐。”
苏宜丹这才反应过来,顺势道:“……那请陛下随我到那边去说?”
苏父没理由再跟着,只能疑惑地看着二人进了东厢房。
东厢房虽是苏宜丹住处,但只有里间是卧房,外间平时也用来招待朋友,所以不碍事。
刚跨进门苏宜丹就想抽手,可对方还牢牢抓着,好像要这么一直握下去似的。
等她忍不住疑惑看去,萧寂言才噙着笑,将手指一点点松开。
带着薄茧的指腹似是不经意擦过女子手背,留下一串酥麻。
以至于她要说的话在喉间卡顿了一下,才问:“这是我的那枚玉佩吗?”
“那日落在车上,我便先替你收着了。”
他慢声解释,却没有立即交还,反而看向女子衣裙遮盖下的腰肢。
“过来点。”
苏宜丹不明所以,往他身前挪了几步,刚想开口要回玉佩,男人的手已经伸向她腰间。
苏宜丹吓了一跳,下意识要躲开,但对方的手更快,长指已勾住她霁蓝色的腰带。
他慢条斯理地说:“躲什么,给你系上玉佩而已。”
他嘴上这么说,可手里已经勾住苏宜丹的腰带,就算她不想,也跑不掉了。
苏宜丹想着那日烧尾宴之后,她还在马车里帮对方扣过腰带。
现下换一换,他给她系一下玉佩也不算什么。
可不是她非要皇帝陛下这么伺候的!
她于是不动了,嘟囔着:“那你快一点。”
萧寂言便当真垂下眼,认真地看了看手里的玉佩红绳,而后将其穿过女子腰带。
他动作一点也不快,长指勾着红绳慢慢地系了个灵活的绳结。
翠绿的玉葫芦坠下,压着女子湖水蓝的织花裙摆,平添一抹春色。
“好了吗?”她问。
萧寂言望着女子那纤细得仿佛一手就能折断的腰,眸色微深:“……好了。”
苏宜丹摸摸腰间玉佩,失而复得的感觉令她心情大好。
再加上楚厘下狱、收留春三,今日真是个神清气爽的好日子。
她大方地将桌上的七彩拼盘推给他,这是她最喜欢的糕点。
然后又想起一件事:“对了,陛下,您还有一块手帕在我这里,要不容我去找找?不知脆桃收到哪里去了。”
萧寂言淡淡道:“一块帕子而已,找不到就算了。”
她总是要算得那么清楚。
那是御用之物,就算他这么说,苏宜丹也不敢私吞。
只不过平日都是脆桃收东西,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在哪里。
萧寂言看着她翻箱倒柜,余光不经意一掠,便看见糕点盘旁边静静搁着的信笺。
若是普通信封就算了,可偏偏是青碧色的玉叶纸,似散发着莹莹玉光。
他唇边淡淡的笑意渐渐散了。
屋里的苏宜丹还浑然不知他发现了什么,出门去叫脆桃来。
脆桃倒一下就找到了,但同时也发现了她下午绣的那条桃花手帕,不由疑惑:“咦,小姐,你怎么突然绣起花来了,这手帕是要送人吗?”
想起自己拙劣的针脚,苏宜丹脸一红,忙澄清:“才不是,随手绣着玩罢了。”
脆桃随口一问,却没想简直是扎在了某个人的心上。
两条手帕映入眼帘,萧寂言并不理会那条名贵的月白色帕子,反而沉着脸拿走那条绣桃花的。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帕子上那朵不算好看的桃花,眸色幽暗,只想起一句诗。
——赠我青玉叶,还君桃花色。
谁赠她青玉叶?
她又要还给谁?
直到苏宜丹走到近处,他才幽幽抬眼,再不是方才系玉佩时那种好说话的脸色。
苏宜丹发现,她竟能看明白这位新帝的心情。
比如此刻,就是不高兴了。
她一时有些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端正了态度,小心问:“这手帕怎么了吗?”
萧寂言抿着唇,倒想问清这些东西的来历与去处。
可他眼下并非是她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
半晌,只冷冰冰吐出一句话:“东西没收,不准再绣了。”
苏宜丹愣住:“……”
不至于吧?让她再也别碰刺绣了?有那么丑吗??
萧寂言却再没有多说一句话,攥着帕子转身就离开了苏家。
他没乘车,只面无表情地大步往前走。
一直出了南华巷,卫昌才从暗处现身,小心翼翼道:“主子,楚厘已押入刑部大牢,听候审问。宣平侯那边听到消息,一刻钟前起身往宫里面圣去了。”
萧寂言嗯一声,并不太放在心上。
他还是在意那该死的信和帕子。
卫昌犹豫再三,还是问出来:“主子真打算……让春三一直留在苏小姐身边?”
春三是银刀卫四十位小队长中唯一的女子,论身份倒是最方便。
但她性子孤僻,脾性冰冷,也是四十人中唯一没有下属的,真正的独狼。
这么些年,她作为隐于暗处的死士,一人为伍,执行的也都是极其危险的暗杀任务,过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
春三与银刀卫其他人,到底有些不同。
卫昌怎么也没想到,主子这次竟让她的身份走到明面上来。
说到这事,萧寂言才看了他一眼,问:“你知道春三杀过多少人么?”
卫昌愣了一下:“……属下不知,但银刀卫中有记录,上百个应该有了。”
萧寂言又说:“春三多少岁?”
卫昌迟疑了下:“春三月的生日,刚十九。”
才十九岁,放在寻常人家,春三可能还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孩子。
可实际上春三孤苦流离,因极高的武学造诣误打误撞加入了银刀卫,此后便一直行走在暗处,做个无情无欲的死士。
他脑子里有什么缓缓流过,好像有些明白主子的用意。
萧寂言没再说话,只漫不经心地从袖中取出那封青碧色信笺。
是时下流行的花笺,大多用来传情。
卫昌知道是从苏小姐家里拿的,尽管觉得这般行为不太好,却不敢作声。
主子的眼睛阴沉沉的,令人捉摸不透在想什么。
卫昌试探道:“还未拆封,苏小姐应该没看,想来并不在意。”
萧寂言置若罔闻,只是说:“方晴的尸体如何处理的?”
“埋在灵德寺后山,让主持替她立了往生碑,诵经百日。”卫昌想了想,补充道,“不过临走的时候,楚厘似乎发现苏家的是假方晴。”
“发现就发现吧。”萧寂言不以为然地道,“总归死了就说不出话了。”
第一次在马场见着楚厘纠缠苏宜丹,他就不想留这个人了。
此次楚厘在局中,正好顺手除去。
卫昌点头,虽追随多年,但偶尔还是会被主子的心计震惊到。
其实方晴是孤女。
什么双亲被楚厘打死,都是临时编的借口。
楚厘那番看似撇清关系的争辩,其实大多是实话。
不过方晴死于他的折磨,这是真的。
楚家下人夜里抛尸的时候,被银刀卫抓个正着,春三便趁机顶替身份。
当时下人还以为方晴诈尸,吓得屁滚尿流,最后把春三当作方晴带回了宣平侯府。
后来春三寻了个时机将楚厘殴打一顿,从侯府逃了出来,引发后面的一系列事情。
楚厘急着抓捕“方晴”,也不是什么怕她攀咬,而是因为她逃跑前偷走了府里一份秘密名单。
事关上个月的科举舞弊一案。
这份名单,如今自然也在萧寂言手里。
方晴虽死,但死后若能看到“自己”状告楚厘,使恶人伏法,也算能瞑目了。
萧寂言把信笺递给他,轻描淡写道:“烧了吧。”
卫昌双手接过,不敢质疑。
算了,主子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杀人放火都做过不少,偷偷烧个信算什么。
…………
苏母听说家里出了事,早早闭店回来了,听苏宜丹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亦是心悸不已。
“你这丫头,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和爹娘说!”
“我没想到楚厘会直接找到家里来嘛……”苏宜丹拉着母亲的手,直接岔开话题,把春三见到跟前来。
苏母听了她的身世,便觉得可怜兮兮的,又一看人也长得干净利落,更没什么挑剔的。
只大致问了些常规的问题,诸如年纪、喜好,擅长做什么之类的。
春三大多时候只摇头或者点头,再不济就吐出几个字。
才相处半天,苏宜丹便觉她性子有些冷冷闷闷的。
显然苏母也这么觉得,把两个丫鬟支开了,才说:“看着比脆桃沉稳不少,先留着看两日。到时候看她自己想签一年还是三五年的契约,咱也不强求。”
“好。”苏宜丹乖巧地点点头。
苏母说完了话,却没有走,只拿眼睛狐疑地盯着女儿。
苏宜丹被她盯起一身鸡皮疙瘩:“怎么了?”
苏母语出惊人:“你和陛下……该不会有什么吧?”
苏宜丹脑子里立即划过许多画面,从最早的灵德寺到不久前的系玉佩,她眨巴眼睛:“才见过两三次而已,能有什么?”
苏母扯着她脸颊,恨铁不成钢道:“你一心虚就眨眼睛,当你娘不知道?你不肯看江州表哥的信,该不会是心里有人了?你看上新帝了?”
“娘!你说什么呀!”苏宜丹都不知道她怎么联想到十万八千里去的,气鼓鼓地挣开。
苏母见她反应不像假的,这才松开手,严肃道:“娘这不是怕你被外面的世界的迷了眼,也学那些贵女想做皇后娘娘了。”
“怎么会……”苏宜丹揉着脸颊,眼睛垂下,声音低低的,“我有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嘛?”
苏母放缓了语气:“娘是认真跟你说,姚小姐如今三天两头宴请各家贵女,就是在为往后的路打关系。”
“但皇后之位,她姚曾柔还够不上,更别说你了。”
“后位是与皇权紧密相连的东西,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姚曾柔虽是太傅之女,但出身明眼人都看得清。”
苏宜丹想到京中传言,便问:“司徒嫣?”
“司徒府长孙女的份量自不必说,你看司徒小姐就从不参与姚曾柔那些宴会,可见有几分傲气,且并不把姚小姐放在眼里。”
“咱家小业小的,就更没法去碰了。”
苏宜丹叹口气:“娘,我真没有那个意思!遇着陛下,我躲还躲不及呢。”
“你知道就好。”苏母欣慰道,突然压低声音,“而且,今日我听呈祥铺的掌柜说,礼部侍郎李家今日来订了十套上好锦缎制成的女式成衣。”
“说是那日太傅府春熙宴,新帝看上了在场的李家二小姐,特地召进宫去呢。”
苏宜丹微愣:“有这种事?我怎么没听说?”
苏母睨她一眼:“你知道什么……如今中宫还未立后,纳新人这种事自然不能大张旗鼓,不然司徒家定会不高兴。”
“我估摸着就是先悄悄宠幸着,正式的册封要等到封后大典之后。”
“哼,我看这新帝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当他的皇后未必幸福。我要是司徒夫人,我就把女儿留着,有娘家做依仗,不管嫁到哪里都扬眉吐气一辈子,何苦去宫墙内蹉跎一生。”
苏母还在絮絮叨叨说着。
苏宜丹却一个字没听进去,神色怔怔地坐在那里。
还记得春熙宴那天,萧寂言进侧院其实也就喝了杯酒,便走了。
此后时间一直与她在一块。
这么短的时间,就看上李家姑娘了?
他有几只眼睛,这么能看!?
苏宜丹心里忽然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亏她还以为,新帝看着是个冷静沉稳的好人。
转而又想到当时烧尾宴、他在桌下拉她的手,马车里还当着她的面脱衣服,要她帮忙系腰带。
方才也是,握她的手握那么紧。
一想到这儿,苏宜丹便看向自己张开的手掌,仿佛每根手指还残留着男人的气息。
她越想越恼。
原来,男人都和楚厘一样轻浮!
幸好玉佩已经拿回来,以后再也不必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到入v的字数了,不确定,我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