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闻樨正在家里的沙发上发呆,突然接到爷爷打来的电话,问她出门了没有,大概几点能过来吃晚饭。
她一拍脑门,这时才记起前天就和爷爷约好了今天晚上过去看他。她在市中心有自己的一套高层住宅,地段很好,离自己的工作室也近。一个人住,两室一厅已经足够宽敞。其实父母留给她的房产不止这一处,只是她不想一个人住得太大,自己收拾起来麻烦,请人来收拾又觉成天有外人在跟前不太方便。何况自己一年里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世界各地采风,对于住处,只求小巧舒适。多余的房产有的出租、有的闲置,她自己反而住的是最小的一套,但装修得颇具品味。
闻樨的爷爷已经从集团退休,现在住在市郊的别墅。闻樨看了看时间,正是下班高峰,此时开车赶过去很可能堵在路上,老人家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上晚饭,饿坏了身体可不好,于是道:“爷爷对不起,我今天去谈了些公事,结束就挺晚了,现在才到家,今天就不过去了,我明天白天就没事,睡醒了就来看您。”
爷爷说了些让她注意身体别只顾拼工作的话,她乖巧地应了,又叮咛爷爷也多注意身体,这才把电话挂了。
她也实在没什么胃口,只是到饭点了,觉得不吃东西有点自虐,便像完成任务般给自己下了一碗青菜鸡蛋面,打算草草对付晚餐。
面刚煮好,便接到卓芩电话,问她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她回说回家洗过澡了,懒得换衣服出门。卓芩道:“你听上去心情不太好,怎么?和你的江男神联络得不太顺利?”
“说不上不顺利,甚至还挺顺利的,你交代我的工作我都办成了。”她避重就轻道。
“那工作以外的事呢?”到底是闺蜜,卓芩很会抓重点。
“没了。”
“没了?”
“其实也还好,只是……也许我还是想太多了。”
“你吃饭了吗?”
“在吃。”
“打视频。”
闻樨知道卓芩是在关心自己有没有真的好好吃饭,便也乖乖依她开了视频聊天。
“看吧?我自己煮的面,甚至不是方便面诶!”她夹起煎蛋展示给视频另一端的好友看。
卓芩叹气道:“清汤寡水的……我买点小酒小菜,过来找你,你方便吗?”
“你还不放心我?拜托,我和江彦楠分开八年,甚至我指的‘分开’不是恋人间的分手,只是普通同校同学之间的分别,我并不是一定要有他陪伴才能过日子,我还不至于那么没出息。”
“不,其实我今天找你喝酒是为别的,”卓芩的表情略显复杂,顿了顿道,“你看,我其实并不知道你和江彦楠今天碰过面,只是凑巧撞上你也有心事,那既然这样,就陪我喝一杯吧。就当……你洒脱、是我不洒脱,我需要你陪,可以吗?”
闻樨从未见卓芩露出这样的愁容,当即便道:“亲爱的,当然可以!你快过来吧,我在家等你。”
她本就无甚胃口,再加上卓芩也让人忧心,剩下的大半碗面也没心思吃了。
门铃响起,闻樨接过卓芩提着的两大袋食物,边笑边把里面的啤酒小吃往桌上理:“你这是来喂猪呢?”
卓芩努嘴指了指桌上的面碗:“你还说呢,我不带这些来,咱俩分着吃这一碗坨了的面条吗?”
“就知道你会带好吃的,我还吃这烂面条干什么?”
两人举起啤酒碰了杯,闻樨呷了一小口酒,看着卓芩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把她看愣了,越是这样,越不敢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啊,谈恋爱了。”
“……谁?多久前的事?”虽然她们这个年纪别说谈恋爱、就是结婚也不稀奇,但乍然听到最要好的闺蜜公布这个消息,闻樨还是觉得吃惊。
“半年了。”
“半年!”闻樨更震惊了,“半年了你一点口风都没有露?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还有,你还没回答我——他是谁?”
“他叫‘应浔”,也做过’展翼行‘的志愿者,你们在去年的活动中还见过一面,可能没有深入的接触,你未必对他有印象……”
“不,我有印象。”闻樨一瞬间有些明白卓芩在烦恼些什么,“原来是他……”
“是他。”
闻樨之所以记得这个叫“应浔”的男孩,是因为他有些特殊,他是一个重度听力障碍者,双耳都佩戴着助听器,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会说话,虽然口音听上去像外国人说中文,但交流没有问题 。他很年轻,看上去比自己和卓芩都要小两三岁,长得斯斯文文,笑起来又很阳光的样子。
“那……你的苦恼是因为他听不见吗?”她试探着问。
“可能源头是,但又不是。因为听不见这件事本身对我们的交往没有影响。”卓芩道,“你知道吗?其实他也并非完全听不见,只是重听,从小就被父母送进语训机构,上的也都是普通学校,他的手语甚至都是后面做义工时学的,我的手语都比他好。他有时也会感叹自己在听人群体里像一个边缘人物、在聋人群体里也似乎格格不入。”
“所以,你们其实交流起来并没有实际的困难,只是,毕竟你们……不一样,这让你对未来下不定决心,是吗?”
“你是迄今为止唯一知道我和他关系的人。”卓芩苦笑道,“我不敢想,有一天把他带到我爸妈面前。”
“那就分手啊。”
“啊?”
“我说‘分手’。”闻樨冷静地说,“我见过那个男孩子,也许他有他的遗憾苦恼,但他看上去仍然是个总体而言快乐的人,你如果没想好,就不要伤害人家。”
“我舍不得。”卓芩把啤酒罐捏出一个瘪,“闻樨,我是真的喜欢他。”
“你愿意把他的存在告诉你的朋友,就说明你是有些认真的。”闻樨和软了口吻道,“我想在你担心你的父母能否接受他之前,不如先看看自己能不能坦然地接受他的缺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以我的角度看,我觉得你能找到条件更好的男孩。可是,我却不能代你决定你的心意归属。那个男孩我不太了解,但我记得那次的公益活动中的他看上去温柔细心又阳光,是一个很不错的男孩。——注意,好男孩就是好男孩,和他的耳朵没有关系,至于你们的未来和他的听力缺陷有没有关系,得你自己去衡量,你怎么选我都支持,无论结果如何,我希望你们都少受伤。”
“闻樨,我下次可以带他来和你见面吗?——放心,不会带来家里,就是外面一起吃饭什么的。”
“当然可以。至于上我家……那可能需要等些时日,时机成熟,也不是不可以啊。”
闻樨又陪着卓芩喝了好几罐啤酒。她本人没喝,只是也不拦着好友发泄情绪,横竖让卓芩今晚睡这儿就是了。
卓芩果然醉了,把她安置到卧室睡着后,霎那间闻樨心里愁雾来袭。
卧室里有一个樱桃木的小柜子,里面放满了江彦楠当年送她的各种贝壳标本。
时隔八年,她再次收到他的“礼物”——一条望远镜螺的项链,她连同盒子一起放进了柜子里。
这是一条项链,项链当然是用来戴的,如果今天江彦楠如他所愿亲手把这条项链戴上她的脖子,那么她会高高兴兴地天天戴着它,可惜他没有。她便也觉得没趣,只想把它束之高阁、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打开柜门的那一瞬,她又忍不住把那些标本一一拿出来看了一遍。与此同时回味着江彦楠当时送她这些标本时的情境,他说的话、他的眼、他淡而腼腆的笑意,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她一面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一面又反复在不断地抠细节里寻找自己并非自作多情的证明,简直觉得自己快分裂了。
在所有来自江彦楠的礼物中,她最喜欢的是一组外表平平无奇的陆贝,更准确地说,她喜欢的是江彦楠当时的“解说”。
那时她已经和江彦楠比较熟了,因此收到这组陆贝时她并没掩饰自己微微的“嫌弃”,很直白地对江彦楠说:“你以前送我的都是很好看的贝壳,这几个好像颜值有点普通哦。”
她永远忘不了江彦楠说的话:
“准确的说,这些都是‘陆贝’,也就是蜗牛。左边这颗白色的是皱带缚紧螺,来自中东的沙漠,它们有一个生存绝招是用长时间的钻地休眠来抵挡干旱高温;中间这枚是蛇皮太阳蜗牛,来自亚马逊热带雨林,你看它的纹路是不是又像蛇皮又像放射状的太阳光?右边这枚是我们自己国家的,叫仲坝弓华蜗牛,生活在海拔3000米以上的西|藏。比起很多海贝,它们的长相确实不出色。可是它们的美与丑,兴许是人类定义的,而不是大自然定义的。闻樨,你不觉得这些活在沙漠、雨林、高原的小生命本身就很神奇吗?”
她想,一个会为她精心准备一份来自沙漠、雨林、高原的礼物的男孩、一个眼底闪烁着清亮光华和她探讨生命意义的男孩,起码在当年是喜欢过她的。
——是吗?江彦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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