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兵马司都尉李康良站在公主府门内,身后带着黑压压的将士。
门终于再次打开了,弋阳公主和元钧在家将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元钧已换了一身极其华丽隆重的玄色衣袍,雪亮火把下玄袍上的四爪龙威严而沉稳,而一旁的弋阳公主则一身张扬的紫麒麟袍,姐弟两人并肩而出,气势凛然,所有兵将都在常年训练下下意识地垂眸低首,不敢直视贵人。
李康良看到元钧出来,眼皮微微跳了跳,他还以为太子一开始会避开,没想到居然直接就出来,果然姐弟情深,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也只能老实上前行了叩见储君的大礼,然后将之前那套说辞又说了一遍。
元钧却也不叫起,兀自出神了一会儿,仿佛没有看到公主府已经被兵将包围,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问道:“皇城司一贯负责京师辑捕之职,如今罪大恶极的犯人逃入公主府,公主千金玉体,岂能如此疏忽大意?今日罪人能逃入公主府躲避,明日是不是就能逃入内宫了。”
李康良单膝跪着,储君不叫起,他也只能在自己带的兵跟前毫无威严卑微地回话:“此乃卑职过失,但如今时间仓促,请恕卑职无礼,将功补过,尽快将那贼人搜捕到案,以免时间长了贼人脱逃。”
元钧点了点头,但仍然慢条斯理:“李将军说得有理,但长公主乃孀居,你三更半夜派人搜公主府,虽然奉诏,此事不可不通知定国公府,搜捕可以,定国公府必须派家将全程陪同,以免长公主名节有损,孤看你兵力不足,有定国公府家将协助,也能尽快将那罪大恶极的凶犯捉拿归案。”
李康良心中暗自吐槽:京城谁不知道这位天之骄女面首无数,名节?公主需要这东西吗?但这大道理压下来,他不得不勉强道:“遵命。”心里却暗骂,等一会儿等东西搜出来,正好把定国公一网打尽,倒是正合意。
元钧点了点头,派人过了一侧的定国公府敲门传了太子钧旨,过了不多时,果然看到定国公宋世轩亲自带着世子宋襄过来,面色严峻,匆匆拜见了元钧,一群家将身着黑衣按刀而行,翼护在后,气势森然,李康良看到他们那一身精良的皮甲,心里微微嘶了下,酸溜溜暗骂了声:妈的,比禁军的装备好多了,有钱就是不一样。
但是又怎样?等自己搜到那样要紧的物事,到时候定国公又能如何?呵呵。
李康良几乎看到未来自己拿到爵位的一天,垂下了阴森森的眸子。
弋阳公主却忽然笑着道:“今日太子出宫祈福,晚上过来看我,虽然谢将军带了皇诏,但事涉储君安危,此事不得不慎重,应当请京府尹一同派人搜捕才好,以免贼人狗急跳墙,伤了国之根本。”
李康良被堵得满腹抑郁,几乎压不住火气,待要再发火,想了下却忽然明白过来,这弋阳公主又是叫定国公府家将陪同,又是叫上京府尹来,自然是怕他们趁乱栽赃陷害,但是他们怎能想到,那要命的东西,根本不需要自己放?
他一想又有些得意,若是京城府尹在,那岂不是更多一个人见证,太子、公主深夜密谋,再看到那要命的东西,再加上定国公,正一举成擒,一网打尽!
李康良便也咬牙应了,不多时果然京兆府尹屁颠屁颠带着一队京军府兵也来了,一来就大礼参拜,然后谦虚道:“公主府有贼人,是臣下治下不严,今夜无论如何,定要捉住那贼人!”
弋阳公主微微一笑,转头向定国公宋世轩点了点头,宋轩转头挥手,禁军、定国公府私兵、京军三支队伍团团围住公主府,然后分成不同队伍,进入了公主府各个房间。
弋阳公主转头请定国公宋世轩、宋府京兆府尹周丹信、李康良到花厅里坐着,又命人奉茶上来。
五人坐着,元钧和颜悦色问宋世轩:“今日原本来得仓促,不曾向国公爷问安,身体可康健?府上老太太可好?”
宋世轩连忙道:“不敢当太子动问,臣身体康健,拙荆身子也康健,早知太子殿下驾临,合该前来问安伺候才对。”
元钧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见外。”又温声问宋襄功课,弋阳公主时不时插上几句,倒是一家子亲亲热热的气氛,府尹周丹信又是个八面玲珑的,时不时衬上几句,倒显得一旁的李康良尴尬起来。
他也只是心里冷笑着,看他们能得意到几时,一边只默默注意看着外边天色。
这一搜,就快到了天明。
天边鱼肚白的时候,公主府一处忽然冒出了黑烟。
李康良飕的一下站起来,几乎压抑不住自己脸上的笑容,露出了一个近乎扭曲狰狞的表情:“定是贼人见势不妙,想要放火逃了!太子,公主!卑职即刻去看看!”
弋阳公主转头和元钧对了个眼神,笑着也站了起来:“那本宫和太子也去看看。”
李康良忙笑道:“公主何必亲临险地?”
弋阳公主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这样的事大概我这辈子都看不到第二次了,怎能错过?这么多人保护着我,李将军该不会觉得,这位穷凶极恶的匪徒,竟然敢在这么多禁军保护下,能够冲进来伤了我吧?”她重重地在“匪徒”两个字发了音,又似笑非笑看着李康良。
李康良甚至有一种错觉,那穷凶极恶是指着自己鼻子骂的。
来就来,他心里恶狠狠地想,他期待看着这对高贵的,眼高于顶的贵人,很快面露仓惶,恐惧的,狼狈的被他的禁军围住,被圈禁,被大理寺审理,被废黜……
他眼睛里带上了得意而隐秘的笑,然后躬身表示请便,大步走了出去。
果然他的亲信副将已冲了过来禀报道:“禀报将军,发现贼人在后院的库房纵火,我们已重重把守围住了院子,只需要逐间屋子搜查即可!”
李康良面上疾言厉色:“还不赶紧搜!天都要亮了!若是让钦犯逃走,伤了贵人,看你我怎么交差!快快引路,本将要现场督办!记住了!千万不许碰坏了公主的珍藏!若是碰坏一件,一律描赔!”
弋阳公主与元钧缓缓跟在后头,看着李康良这活灵活现的戏,实在忍不住想笑,天已经开始亮起来,弋阳公主让人扛了舒适的座椅来,舒舒服服坐在中央,一边和元钧说说笑话,一边看着禁军们在仓库里进进出出,翻动着里头的仓库。
只有宋国公非常担忧,时不时看一眼元钧、公主。
弋阳公主面容轻松,只是冷眼看着他们进进出出,很快开始有副将在李康良耳边轻轻禀报着什么,李康良脸色沉了下,那股得意骄横之气冷了些,然后大步自己走了进仓库里去。
当然一无所获。
那个做好记号的,就等着他们打开的沉重箱子早就被打开,里头衣物都被细细搜了出来,并没有。
他们不死心,仍然将附近的箱子都打开了,这时定国公府的家将自然也看出了不对,在一旁怒道:“此衣箱不可能藏人!李将军!这是公主的妆奁,你可分得出轻重?若是碰坏了御赐之物,你可负得起责任?”
李康良脸色青黑,耳边一遍遍轰鸣,他不死心的在仓库里转了几圈,只看到这仓库内井井有条,沉重的黑檀木架上累累摆着许多珍宝,均是世间难得的宝物,然而一目了然,不可能再藏人。
这个仓库本来就是以衣料、衣物、屏风等细软为主,所有堆叠的地方包括各种衣箱内,都已被打开翻过,绝无可能再藏着一个大活人。
他两眼阵阵发黑,心里绝望地承认,自己的任务,怕是要失败了。
无功而返脸色苍白的李康良带着禁军们只能离开,向太子殿下和弋阳公主拜别的时候,弋阳公主冷冷道:“李将军,此事我将会上禀宗室司,这缉捕不力,冲撞宗室的罪名,你可担好了。”
李康良一言不发,神色颓然,磕了几个头后下去,宛如一条丧家之犬。
送走京兆尹,弋阳公主转头,宋襄世子已忧心忡忡道:“太子、公主殿下,这搜查意不在追捕,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弋阳公主冷笑道:“多谢提醒,放心,我已处理好了。”她又笑着对宋国公道:“倒是劳烦国公夤夜不得息,请国公先回府歇息吧。”
宋国公却看了眼元钧,沉声道:“公主,能做出这样大动干戈撕破脸皮的事,只怕是宫里有变,那同意搜公主府的诏令,可是真的。”
真的,意味着皇上支持,弋阳公主和元钧都沉默了,宋国公低声道:“迁宫的事太过突然,今夜的事,不是往公主来,也不是往国公府来,却是往太子去的,还请太子多多保重。”
元钧拱手道:“多谢国公关心,孤心里有数。”
宋国公摇了摇头:“图穷匕见,有恃无恐,今夜未能成,对方必有后手,且必有仗恃,太子、公主小心。”这宫中的事,不到万无一失,绝不会轻易发动翻脸,既然敢夜搜公主府,那几乎是撕下了脸上温情脉脉的脸皮,二皇子大了啊!
他带了宋襄,拱了拱手,告退了,临走前宋襄回头看了眼弋阳公主,眼睛里饱含了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