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少煊每日清晨那憔悴的面容,律玦便知晓她昨夜定又是噩梦缠身。
可是彻夜难眠的何止少煊一人,律玦更是心事重重。
他隐约觉得少煊知道许多实情,却又无法逼迫她开口。
看着她破碎的模样又于心不忍,本想通过绘梦为少煊助眠,帮她疏解那些不安的情绪,可不出意料之外地失败了。
屋里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烛光,律玦垂眸望向自己腰间的玉玦,中间的缺口尤为刺眼。
——它本该是一枚与绘梦师相配的灵佩。
律玦微合上眼,痛苦的记忆再度席卷而来。
“律玦,今天这菜味道太淡了过来加点盐……”
唤玶尝了口添过盐的饭菜,仍然不满意。
“加这么多盐,你是不是故意不想让我好好吃饭?”
还没等律玦反应,唤玶便已经将整盘热乎的饭菜扣在了他的脸上。
“回厨房重做送到我屋里。”
唤玶给身边几个小师弟使了眼色,又起身微笑着拍了拍律玦的肩。
“听话一点,对谁都省去了许多麻烦。”
几个小师弟跟随着唤玶离开,临走时还不忘将剩余的饭菜全部打翻在地。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律玦恶狠狠地盯着他们远去的方向,暗自发誓。
他记事起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和别人不同,无父无母被抛弃的小孩怎么可能同这种有钱有势的出身相提并论。
不过这种情况总不会一成不变的,律玦坚信着。
但在那之前,他必须用顺从保护自己,他要活得更久。
起初他以为,命运的转变会发生在师父授予灵佩的那一年。
每位绘梦师的灵佩都是根据仙根、法术和品性,自主选择主人,参透云绘曲的弟子们便获得被选择的权利。
这意味着他们已然对自己所学古乐操控自如,并可以继续钻研如何使用仙术借助灵佩造梦。
而律玦是最后一个匹配灵佩之人,可飞入他手中的灵佩竟是一枚玉玦。
独独是他,灵佩缺了一角,也偏偏只有他,不能靠这灵佩造出完美梦境。
而师父却说灵佩讲求缘分,强求不得。
碍于灵佩的残缺,当同代的师兄弟或多或少掌握了造梦的技巧时,只有他停滞不前,也因而成为了众人的活靶子。
以唤玶为首,人人对他造梦,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他却没有任何挣扎的能力。
而如此变本加厉的痛苦更是在宗门法术进阶大会那天全然爆发。
律玦在心底轻叹了口气,在半暗半明的房间,走到了彩凤鸣歧的旁边,修长的手指清扫过琴弦,眼神凛冽。
于是,怀揣着诸多疑惑和烦闷的律玦只能将所有负面情绪寄托在琴声之中,每每独身前往林间深处,找机会偷偷练习造梦。
——有这上等的乐器辅助,即便是件赝品,或许也能弥补灵佩的缺失。
而炽觞却觉得他这一行为极其可疑,倒不是说他会抱着上古神器偷偷跑路,只是他隐隐有直觉,律玦这小子绝不可能如此清白。
于是,他专门派小鬼盯着律玦的一举一动,有时候还会亲自上阵。
只是少煊看在眼里,总嫌弃他多此一举。
——她自然是察觉到律玦有所隐瞒,但她相信至少他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等我抓到他的现行,你就知道我不是小题大做了!”
炽觞恨恨地趴在不远处的树丛里,看着律玦背着彩凤鸣岐经过。
在一处僻静的角落落脚,他很是小心地抚了抚琴,又将着装整理好,一枚玉玦隐约从他视线里滑过。
炽觞觉得自己好像撞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秘密,赶紧一路小跑回鹤梦潭找少煊说明。
此时,少煊正在后院儿边监工小鬼们盖新房,边宝贝地擦拭着落灰的神器。
炽觞刚进入她的视野范围,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他拉到庭院的案台边窃窃私语。
“你觉得那小子会不会跟云绘宗有什么关系?”
炽觞神秘兮兮地问道。
“你说玦儿吗,不会啊,那天你不是试探过了?”
少煊心思全然在拭剑上,回忆起当时他那副表情,顿时觉得自己有些愚蠢。
“云绘宗的收徒标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像是有钱有背景的样子吗?”
“可他会弹琴,据你所评,琴技还极其高超,而且他还有块玉佩!”
炽觞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情绪有些激动。
提到玉玦,少煊微愣了一下,但还是摆了摆手,笑道:“横不能会个乐器有个玉佩的人,都是绘梦师吧。”
“你还别不信,”炽觞一副笃定的模样,“我有种强烈的直觉……”
“炽觞,云绘宗昭示天下的绘梦法术,不过是哄骗凡人的噱头,你堂堂鬼君,不会也受此蛊惑吧。”
少煊见他模样像是着了魔,怕他失了理智,放下剑一脸正色。
“晏初能造梦不假,但他已然陨落,云绘宗的绘梦师所学最多不过是些皮毛,未得精髓。”
“就算是效仿,也能有三四分像不是吗?”
他说完这句话马上就斗志昂扬地跑了出去,少煊都还没反应过来制止。
林子深处,律玦正在泉边抚琴,他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希望这么多天的勤加苦练,可以让他稍微对自己创造的梦境能有所掌控。
然而腰间的玉珏刚要发出微弱的光,远处便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扰乱了律玦的思绪。
他赶紧收了琴音,玉珏也随之恢复常态。
“你果然还在这里!”
炽觞一个箭步冲到律玦面前,他下意识拉开与炽觞的距离。
“我问你,你小子是不是云绘宗的绘梦师!”
炽觞开门见山,一脸怒气冲冲。
“我就知道你不简单,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缠上少煊,为什么独自行动,为什么没钱没势力还能入宗修炼——但我敢肯定,你绝对就是绘梦师!”
律玦听罢倒没什么表情的变化,只是淡然依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别给我装傻!在少煊面前装可怜,在我面前又是另一幅模样,她心疼你,我可不心疼!”
见律玦不承认,炽觞直接伸手抓住了律玦的衣领。
“你现在就给我弹,现在就让我入梦!”
律玦不知他为何对绘梦师这么感兴趣,但看这架势,像是不给他弹就要把自己活扒了一般。
他当然不能束手就擒,藏在袖中匕首已经跃跃欲试。
但听力灵敏的他,已察觉到少煊正在靠近。
“我不明白。”
他还是咬死不松口,心里估摸着少煊脚步的频率和赶到这里的时间,以及炽觞出招的速度,轻悠悠吐出这么一句令炽觞恼火的话。
“好,我看你能嘴硬到何时!”
一拳落下,律玦的嘴角已然渗了血,他生生吃了这一拳却没反抗,果然被赶到的少煊撞见。
他被打倒的瞬间,少煊上去对着炽觞就是一脚。
她真正生气的时候不爱说话,将炽觞踹倒后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他,便将一旁虚弱的律玦扶起来,带着他很快消失在炽觞的视野里。
似乎这一脚才将炽觞拉回理智,他回想刚刚一系列举动确实有些过了火,这跟刑讯逼供有什么分别。
于是他便垂头丧气地将彩凤鸣岐背了回去,到庭院的时候,少煊正取来冰块给律玦小心敷着。
“是我冲动了,抱歉。”
炽觞向律玦微微欠身,又拉过少煊背对着律玦,贴在她身边耳语。
“少煊,你别怪我多事,我还是不能完全信任这小子,不如我也一同住下,好保护你的安全……”
“闹够了吗?你不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吗炽觞?”
少煊很少如此严肃同他讲话。
“你究竟是忧虑我的安危,还是想借此了却自己的心结?”
自从炽觞在林中对律玦大打出手后,又被少煊冷脸教育一番,自是收敛了不少。
但还是拗不过律玦和炽觞两人命里犯冲,对话不过两三句就一发不可收拾。
炽觞又见少煊对律玦多加偏袒,更是心中愤愤不平。
于是平日里来鹤梦潭的次数也就随之减少,避免和律玦的见面,以防再挑起少煊的怒火,但暗地里仍然让小鬼们继续观察律玦的动向。
律玦倒是对炽觞的存在没什么特别的介怀,他常来或不出现,于他而言都没什么所谓。
只是少煊似乎怕好不容易因着对战神的敬仰和共同语言,而稍微有所改变的律玦,又在遭遇炽觞的恶意后再度封闭自己,那自己这几个月来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因着这个小插曲,少煊的注意力被完全转移。
某天她特意端着从外地淘来的小点心敲开了律玦的房门,见他正捧着那本泛黄的图册继续翻看着。
“玦儿啊,在干什么呢——”
少煊眼神随意一瞥,便扫见画本上的自己,其上的色彩都被磨得发白,勾勒的线条都模糊了些。
“又在翻你那个诸神画本呀?”
少煊将点心放在律玦面前,又自然地坐了下来。
“你若是实在喜欢,不如我给你画上几幅新的如何?”
律玦闻声抬了抬眼,询问道:“姐姐还有绘画的本事?”
“那是当然——”
少煊理了理裙摆,翘起二郎腿,一副得意模样。
“姐姐我啊,可是无所不能的。”
律玦低头轻笑了一声,直言道:“可姐姐今日特意带点心小食前来玦儿房内,定不是单单来夸耀自己绘画能力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