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护崽

望着少煊每日清晨那憔悴的面容,律玦便知晓她昨夜定又是噩梦缠身。

可是彻夜难眠的何止少煊一人,律玦更是心事重重。

他隐约觉得少煊知道许多实情,却又无法逼迫她开口。

看着她破碎的模样又于心不忍,本想通过绘梦为少煊助眠,帮她疏解那些不安的情绪,可不出意料之外地失败了。

屋里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烛光,律玦垂眸望向自己腰间的玉玦,中间的缺口尤为刺眼。

——它本该是一枚与绘梦师相配的灵佩。

律玦微合上眼,痛苦的记忆再度席卷而来。

“律玦,今天这菜味道太淡了过来加点盐……”

唤玶尝了口添过盐的饭菜,仍然不满意。

“加这么多盐,你是不是故意不想让我好好吃饭?”

还没等律玦反应,唤玶便已经将整盘热乎的饭菜扣在了他的脸上。

“回厨房重做送到我屋里。”

唤玶给身边几个小师弟使了眼色,又起身微笑着拍了拍律玦的肩。

“听话一点,对谁都省去了许多麻烦。”

几个小师弟跟随着唤玶离开,临走时还不忘将剩余的饭菜全部打翻在地。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律玦恶狠狠地盯着他们远去的方向,暗自发誓。

他记事起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和别人不同,无父无母被抛弃的小孩怎么可能同这种有钱有势的出身相提并论。

不过这种情况总不会一成不变的,律玦坚信着。

但在那之前,他必须用顺从保护自己,他要活得更久。

起初他以为,命运的转变会发生在师父授予灵佩的那一年。

每位绘梦师的灵佩都是根据仙根、法术和品性,自主选择主人,参透云绘曲的弟子们便获得被选择的权利。

这意味着他们已然对自己所学古乐操控自如,并可以继续钻研如何使用仙术借助灵佩造梦。

而律玦是最后一个匹配灵佩之人,可飞入他手中的灵佩竟是一枚玉玦。

独独是他,灵佩缺了一角,也偏偏只有他,不能靠这灵佩造出完美梦境。

而师父却说灵佩讲求缘分,强求不得。

碍于灵佩的残缺,当同代的师兄弟或多或少掌握了造梦的技巧时,只有他停滞不前,也因而成为了众人的活靶子。

以唤玶为首,人人对他造梦,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他却没有任何挣扎的能力。

而如此变本加厉的痛苦更是在宗门法术进阶大会那天全然爆发。

律玦在心底轻叹了口气,在半暗半明的房间,走到了彩凤鸣歧的旁边,修长的手指清扫过琴弦,眼神凛冽。

于是,怀揣着诸多疑惑和烦闷的律玦只能将所有负面情绪寄托在琴声之中,每每独身前往林间深处,找机会偷偷练习造梦。

——有这上等的乐器辅助,即便是件赝品,或许也能弥补灵佩的缺失。

而炽觞却觉得他这一行为极其可疑,倒不是说他会抱着上古神器偷偷跑路,只是他隐隐有直觉,律玦这小子绝不可能如此清白。

于是,他专门派小鬼盯着律玦的一举一动,有时候还会亲自上阵。

只是少煊看在眼里,总嫌弃他多此一举。

——她自然是察觉到律玦有所隐瞒,但她相信至少他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等我抓到他的现行,你就知道我不是小题大做了!”

炽觞恨恨地趴在不远处的树丛里,看着律玦背着彩凤鸣岐经过。

在一处僻静的角落落脚,他很是小心地抚了抚琴,又将着装整理好,一枚玉玦隐约从他视线里滑过。

炽觞觉得自己好像撞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秘密,赶紧一路小跑回鹤梦潭找少煊说明。

此时,少煊正在后院儿边监工小鬼们盖新房,边宝贝地擦拭着落灰的神器。

炽觞刚进入她的视野范围,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他拉到庭院的案台边窃窃私语。

“你觉得那小子会不会跟云绘宗有什么关系?”

炽觞神秘兮兮地问道。

“你说玦儿吗,不会啊,那天你不是试探过了?”

少煊心思全然在拭剑上,回忆起当时他那副表情,顿时觉得自己有些愚蠢。

“云绘宗的收徒标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像是有钱有背景的样子吗?”

“可他会弹琴,据你所评,琴技还极其高超,而且他还有块玉佩!”

炽觞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情绪有些激动。

提到玉玦,少煊微愣了一下,但还是摆了摆手,笑道:“横不能会个乐器有个玉佩的人,都是绘梦师吧。”

“你还别不信,”炽觞一副笃定的模样,“我有种强烈的直觉……”

“炽觞,云绘宗昭示天下的绘梦法术,不过是哄骗凡人的噱头,你堂堂鬼君,不会也受此蛊惑吧。”

少煊见他模样像是着了魔,怕他失了理智,放下剑一脸正色。

“晏初能造梦不假,但他已然陨落,云绘宗的绘梦师所学最多不过是些皮毛,未得精髓。”

“就算是效仿,也能有三四分像不是吗?”

他说完这句话马上就斗志昂扬地跑了出去,少煊都还没反应过来制止。

林子深处,律玦正在泉边抚琴,他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希望这么多天的勤加苦练,可以让他稍微对自己创造的梦境能有所掌控。

然而腰间的玉珏刚要发出微弱的光,远处便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扰乱了律玦的思绪。

他赶紧收了琴音,玉珏也随之恢复常态。

“你果然还在这里!”

炽觞一个箭步冲到律玦面前,他下意识拉开与炽觞的距离。

“我问你,你小子是不是云绘宗的绘梦师!”

炽觞开门见山,一脸怒气冲冲。

“我就知道你不简单,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缠上少煊,为什么独自行动,为什么没钱没势力还能入宗修炼——但我敢肯定,你绝对就是绘梦师!”

律玦听罢倒没什么表情的变化,只是淡然依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别给我装傻!在少煊面前装可怜,在我面前又是另一幅模样,她心疼你,我可不心疼!”

见律玦不承认,炽觞直接伸手抓住了律玦的衣领。

“你现在就给我弹,现在就让我入梦!”

律玦不知他为何对绘梦师这么感兴趣,但看这架势,像是不给他弹就要把自己活扒了一般。

他当然不能束手就擒,藏在袖中匕首已经跃跃欲试。

但听力灵敏的他,已察觉到少煊正在靠近。

“我不明白。”

他还是咬死不松口,心里估摸着少煊脚步的频率和赶到这里的时间,以及炽觞出招的速度,轻悠悠吐出这么一句令炽觞恼火的话。

“好,我看你能嘴硬到何时!”

一拳落下,律玦的嘴角已然渗了血,他生生吃了这一拳却没反抗,果然被赶到的少煊撞见。

他被打倒的瞬间,少煊上去对着炽觞就是一脚。

她真正生气的时候不爱说话,将炽觞踹倒后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他,便将一旁虚弱的律玦扶起来,带着他很快消失在炽觞的视野里。

似乎这一脚才将炽觞拉回理智,他回想刚刚一系列举动确实有些过了火,这跟刑讯逼供有什么分别。

于是他便垂头丧气地将彩凤鸣岐背了回去,到庭院的时候,少煊正取来冰块给律玦小心敷着。

“是我冲动了,抱歉。”

炽觞向律玦微微欠身,又拉过少煊背对着律玦,贴在她身边耳语。

“少煊,你别怪我多事,我还是不能完全信任这小子,不如我也一同住下,好保护你的安全……”

“闹够了吗?你不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吗炽觞?”

少煊很少如此严肃同他讲话。

“你究竟是忧虑我的安危,还是想借此了却自己的心结?”

自从炽觞在林中对律玦大打出手后,又被少煊冷脸教育一番,自是收敛了不少。

但还是拗不过律玦和炽觞两人命里犯冲,对话不过两三句就一发不可收拾。

炽觞又见少煊对律玦多加偏袒,更是心中愤愤不平。

于是平日里来鹤梦潭的次数也就随之减少,避免和律玦的见面,以防再挑起少煊的怒火,但暗地里仍然让小鬼们继续观察律玦的动向。

律玦倒是对炽觞的存在没什么特别的介怀,他常来或不出现,于他而言都没什么所谓。

只是少煊似乎怕好不容易因着对战神的敬仰和共同语言,而稍微有所改变的律玦,又在遭遇炽觞的恶意后再度封闭自己,那自己这几个月来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因着这个小插曲,少煊的注意力被完全转移。

某天她特意端着从外地淘来的小点心敲开了律玦的房门,见他正捧着那本泛黄的图册继续翻看着。

“玦儿啊,在干什么呢——”

少煊眼神随意一瞥,便扫见画本上的自己,其上的色彩都被磨得发白,勾勒的线条都模糊了些。

“又在翻你那个诸神画本呀?”

少煊将点心放在律玦面前,又自然地坐了下来。

“你若是实在喜欢,不如我给你画上几幅新的如何?”

律玦闻声抬了抬眼,询问道:“姐姐还有绘画的本事?”

“那是当然——”

少煊理了理裙摆,翘起二郎腿,一副得意模样。

“姐姐我啊,可是无所不能的。”

律玦低头轻笑了一声,直言道:“可姐姐今日特意带点心小食前来玦儿房内,定不是单单来夸耀自己绘画能力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