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生意

杨无邪只是微笑。这个额头带痣的青年显得不卑不亢,不为自己的情报而自豪,也不为季卷的视线而不安。

他当然不用不安,因为苏梦枕已经替他接过了话:“无邪的情报整合能力,在京城无人出其右。”他一顿,又继续说:“有这么清晰的情报,我怎会猜不出你们的行事目的?”

他的视线停在季冷脸上,在等一个回复。季冷愣了一下,他显然没有预料到金风细雨楼能调查到这么详尽的情报,简直就像是自入京开始,就始终有人跟在他们身后,记录下他们的一举一动一样。

季冷“呃”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没什么急智谈判的天分,大部分话术都由自己生而知之的小女提前演练过。他的女儿很聪明,绝大多数需要谈判的情况,她都能提前预演好对话的走向,但是此时,金风细雨楼的情报,以及由这份情报所能推出的信息,已经超出了他们来之前对今日谈话所做的预计。

于是他在“呃”了一声后,只是说:“你们这么小一个帮派,却把情报做得这么详尽,究竟有什么图谋?”

季卷戳了一下他。她戳了一下,正想替他补救这番听起来火药味有些足的质问,却见苏梦枕毫不迟疑、毫不遮掩地答:

“自然是为了做京城第一大帮派!”

季卷愣了愣,把嘴里虚情假意的补救咽了回去。她当然知道一个帮派极力收集情报的野心,只有安于现状的团体才不会去搜集对手的信息。在福建路内,青田帮辖下,她极力避免帮内信息的泄露,同样是因为知道情报的重要性,被了解得越多,破绽就会越多。

金风细雨楼连他们这两个初入京城的人的信息都收集得这么细致,那么可以想见,对于京城内直接的竞争对手,苏梦枕必然已掌握了足够多信息,了解了足够多的弱点。多掌握一个弱点,就是多一分胜算!

季卷笑:“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公然就说出来了。要知道在京城,休说近乎一手遮天的‘六分半堂’,即使是死而不僵的‘迷天七圣’的势力,也比你们金风细雨楼要大得多。你的野心要是经由我们之口传出去,京城之下,你们恐怕几无立足之地。”

苏梦枕淡淡道:“我的寿命不多,只想尽快做完要做的事,没时间留给虚伪试探。”他瞧一眼季卷,神色并不严肃,显出对旧朋友的包容,但依然催促道:“所以我们最好现在就来谈你的交易。”

季卷又笑。她这会儿已经完全代替了自己爹的谈判任务,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没有椅子,就找了张桌子坐下,晃悠着说:“我为什么一定要和你们做交易?”

“你不和我们做,又能和谁做成?”苏梦枕傲然道:“难道‘六分半堂’会与你谈合作,而不是吞并?难道‘迷天七圣’尚有余力去管福建路的生意?难道龙八太爷会容忍你们去分他盛宠?难道发、梦二党有胆量谈你的生意?”

“论公平,论能力,论发展,你的选择都该是我!”

季卷悄悄吸了一口气。几年前那次见面萍水相逢,各自不带身份,苏梦枕在她眼中始终像个病人,却没见过他这么锋芒毕露的一面。这般言语试探之下,她们已不期然落入劣势,似乎唯有听从他的指点,忙不迭与他做同盟才行——

“你这样雄心壮志,想抓住一切机会,坐上京城黑白两道龙头,莫非只是为了权力欲?”虽然情势稍劣,她却并不急,笑嘻嘻问:“还是为了更深一层的野心?”

“天泉山是个好地方,有盛景良田,不竭玉泉,还有镇海宝塔。只是我还听说过一个极少有人知道的辛秘,说的是这镇海石塔之上,刻了两行诗。”

“天泉山下一泉眼,塔露原身天下反。”

苏梦枕脸上没有表情。

季卷也收了表情。她从桌子上跳下来,向前一步,双目中射出精光,一字一顿地问:“少楼主选择天泉山做驻地,是为了玉泉,还是石塔,亦或是这两行诗?”

杨无邪在离门最近的位置,闻言已将手搭上了腰间。季冷抱着臂,脚步微移,将金风细雨楼二人拢在一击之内。房内气氛紧张如此,相对而立的二人之间尤甚,苏梦枕与季卷脸上失去了表情,但对撞的眼神,一者冰寒,一者坚硬,几乎随时要打起来一样。

但他们终究没有打起来。因为苏梦枕在凝滞的气氛中开了口:“我把你当做朋友。”

“我们以前也只见过一面,只够建立个好的第一印象。”

“一面就足以判断她值不值得做朋友。”苏梦枕说,冰冷的目色柔和下来,斩钉截铁地说:“所以我会回答你:为了那两行诗!”

季卷大讶:“你不怕我前脚走出这道门,后脚就立即去雷损那里揭发?”

苏梦枕说:“我从不提防朋友。”

季卷这下说不出话了。她稀奇地盯着还未到双十年纪的青年,像看到什么怪物一样。同时她开始思考,这样盲目托付信任的人,是怎么在处处人精的京城里活下去、而且活得越来越好的?

“好吧,”她思索了一会,退让说,“你给了我一个意外,我也还了你一个惊吓。这下扯平了。”

扯平了,也就意味着可以谈一谈生意了。这是季卷的理念。

于是她从腰间解下那把比普通武人的武器要锋利、比一流高手的武器要平庸的剑,递到苏梦枕手里,说:“这就是我要谈的第一门生意!”

苏梦枕接过精铁剑,抽出一挥。他实在太瘦弱,病容满面,这样一个人拿着剑时几乎要让人怀疑会不会下一刻就把剑跌到地上去。但他挥出的剑光却雪亮,虽然一闪而逝,其中蕴含的冷冽死寂之意足以使这柄二流的剑跻身兵器谱之列。

他收了剑,立即咳嗽起来,边咳嗽边抬眼看季卷,示意她解释递来这柄剑的意义。

要谈生意的时候,季卷的态度总是很好的。她先是夸了苏梦枕的剑法,接着话头一转,笑吟吟道:“这柄剑对于高手来说,或许看不上眼,但要是放到江湖中、放进黑市里,已经是一等一的好货色,是不是?”

“你要卖剑?”

“自然。”

苏梦枕的眼睛已经亮了。他自然清楚一柄好剑对于武林人的作用,因为他正拥有了武林中最好的武器。对于金风细雨楼的普通帮众而言,季卷带来的剑已经可以称之为神兵!

“只这一把,不值得你千里迢迢进京。有多少?上万?价格几何,金风细雨楼可以照单全收。”

季卷脸上笑意更浓。她摇摇手,说:“上万?那只是我们半年的产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