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交谈的室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谁也没有先开口打破这样僵滞的氛围。
最终是萧岚山见他已经没事了,先站起身,什么也没说,仿佛刚才关心则乱的人不是他,沉着脸步伐稳健地离开。
章越和袁炀手足无措地看着那沉默而孤独的背影,不知道要不要去陪陪老人家,最终只能齐齐看向床上的萧离危。
萧离危也躺回床上,偏过头,许久,才缓缓道:“我没事,你们去吧。”
章越无奈地叹气,想要这两犟种爷孙谁先松口说句软话,和缓下彼此僵硬的关系,简直任重而道远。
章越和袁炀离开后,萧离危躺了一会儿,将心头奔涌的情绪消化了一会儿,最后起身熟练地拔掉身上的电极仪器,穿好衣服出去。
前世那些厮杀混乱的记忆一次性全涌出来,残忍血腥的画面仿佛历历在目,靠寻常方法已经无法快速将骨子里的戾气压下去,需要找些不同寻常的法子。
萧离危本想去校场练枪把身体里的戾气发泄出去,走到后院时撞到了行色匆匆的大师侄。
沈钰莹神色慌张,六神无主的样子,她平时大大咧咧也很有主见,鲜少见到她出现这样的神色。
萧离危微微皱眉,拦住她问:“出了什么事?”
沈钰莹听到他的声音,精神一震,像是瞬间找到了主心骨,眼中全是焦急,抓着他说:“辰安师叔,舒殊姐姐好像从后山松动的护栏那里掉下去了,我……我到处找不到她。”
萧离危眉心猛地一跳,立即反问:“怎么回事?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吗?为什么会去后山?”
沈钰莹擦了擦眼泪,快速把事情过了一遍,“早上师叔晕倒之后我们很担心,舒殊姐就自己先回住处了,然后中途杜师叔把我叫走帮忙,我回去的时候听师妹说舒殊姐出去散心了,我等了很久没见她回来,就出去找,问了值勤的师叔说是看见她往后山去了。
我刚才到后山去看,发现那段护栏已经完全松动断掉了,舒殊姐不在那里,我一路问下来大家都没见过舒殊姐回来,所以我怀疑是不是……”
萧离危想到昨天去后山看日出时,晨练的师侄说的话,后山的护栏因为连夜大雨和年久失修已经松动了,还没找人来修理,那天他去看的时候摇晃护栏已经明显感到要掉下去了,如果一个完全不知情的成年人靠上去,直接掉下去的可能性极高。
常云观的弟子都得到了护栏松动的消息,平时不会去那里,就算去了后山也会格外当心不出危险,而平时后院不对外面的游客开放,但简舒殊是玄一道人邀请留下的,关系自然不同,她可以去后山,若没人提醒她注意护栏……
想到她有可能随着断掉的护栏摔下后山百丈高的悬崖,萧离危大脑一片空白,无法保持冷静,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朝后山方向奔去。
沈钰莹微微一愣,也赶紧迈开腿跟上。
狂奔到后山时,向来高强度训练都不觉累的萧离危胸口剧烈起伏,微微喘息,而沈钰莹早就被甩在后头不见人影。
远远就看到缺失了一截的护栏,他呼吸一滞,下意识放缓步伐僵硬地走过去,等靠近边缘,亲眼看到松软泥土上仍然清晰的凌乱脚印和彻底断裂掉下去的护栏,那一刻,他忘记了呼吸。
他空白的大脑里一瞬间能想起来的,只有大婚那日,一身嫁衣的她倒在自己怀里奄奄一息的样子。
他曾差点失去她一次。
那种求助无门只能听天由命的痛,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师……师叔,我找到了这个……可能有用!”
沈钰莹姗姗来迟,因为跑得太快,喘得难受,实在跑不动了,还距离几米时,扬手将手机的登山包奋力甩出去。
萧离危回过神,伸手接过扔过来的登山包,,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了一捆登山安全绳。
是上山那天,陈姨塞进包里,最后没什么用,被他们遗忘在校场的登山包。
悬崖边缘是一颗几百年的参天古树,一半的枝干都垂在悬崖外面,后山的悬崖底下全是树木,坡度不是垂直陡峭的,有些坡度,如果人从这里滚下去,有一定几率还能卡在树枝或是岩石上。
但生还几率还是很低。
萧离危心率很快,他强迫自己冷静,飞身到古树上,在稍粗的枝干系上安全绳,然后抓着另一头蹲在高处观察底下,他需要判断她可能是从哪里跌下去的。
高处的视野宽阔,也能观察地更全面一些,他从来不是鲁莽的人,不然前世也做不到十五岁偷偷参军,仅用几年就从一个新兵升到了将军。
这时候稍微冷静了,才发现虽然护栏确实是因为外力倚靠从断面断裂的,但并没有从边缘滑倒摔落或者翻滚的痕迹,那里的常年茂盛的草木都是完好的,只有一点被断栏砸断的痕迹。
或许,她并没有从这里跌落?
萧离危内心进行了短暂的辩证,但最后还是宁可白走一趟也不能错过最佳救援时间的心理占据了上风。
他系上安全绳,准备从山顶速降,这样也许他会在速降过程中受伤,被树枝打伤或是被凸岩撞击,却是能最快抵达跌落位置的办法。
沈钰莹咽了咽口水,有些害怕,“师、师叔,我们要不还是报警吧……”
若是为了找人再折进去一个就得不偿失了。
就算师叔的轻功是最好的,从这么高的山上下去也没法保障自己的安全,何况如果舒殊姐真的从这里摔下去了,过去了这么久,说句不吉利的话,可能生存几率渺茫。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叔冒这个风险而无动于衷,何况其实师叔跟舒殊姐也并没有任何实质关系……
萧离危根本听不进旁人的话,他满脑子都被前世简舒殊生命垂危的画面占据。
恢复记忆给他带来的影响显而易见。
明明这一世他们只有几面之缘,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被前世的感情左右,不由自主地观察她、靠近她,甚至是此刻的义无反顾……
“辰安?”
“世子?”
萧离危松开安全绳的前一秒,两道不同的声音同时从身后响起。
萧离危猛地回头,就看见那个他以为出事故的人,正完好无损地站在沈钰莹身后,怀里还抱着一堆东西,正满眼疑惑担忧地看着他。
她的身旁则是提着两块危险警示牌的秦允欢。
两人刚从后勤弟子那里找到东西回到这里,就看到满脸焦急的沈钰莹和树上系着安全绳的萧离危。
“师弟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你怎么还系着安全绳?你要下去?!是有什么贵重物品掉下去了?”秦允欢不解且严肃,“
这里有多高你不知道吗?什么贵重东西比你的命还重要?简直是胡闹!”
沈钰莹见到他们,眼中转担忧为庆幸,哇的一声哭着跑过去一把熊抱住了一脸懵逼的简舒殊。
“呜呜呜舒殊姐,你没事太好了,我以为你从那里摔下去了,师叔差点下去找你,呜呜呜吓死我了!我不该放你一个人的,还不提前提醒你后山护栏松了。”
萧离危紧绷的身躯随着简舒殊安然无恙的出现而松弛下来,他后背倚靠着古树,神情是微不可察的劫后余生。
简舒殊单手抱着拉横条的安全黄线,有些慌乱地拍着沈钰莹的后背,安慰她:“没事了,不怪你,我很好,谢谢你的关心。
我来后山之后发现护栏好像有点松动,就随手摇晃了一下,没想到刚好断了,我担心这样空着不安全,就想去找有没有安全警示牌,刚好碰上了秦道长,我们一起去了后殿找了好久。”
她既是给沈钰莹安慰,也是在向另一边的男人解释。
她没事。
她这点安全防范意识还是有的。
高险处的护栏,先用手检查一下安全性,不要轻易倚靠,这还是他教的。
简舒殊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向大树下身影隐于阴影中的男人。
他晕倒之后不久,山里来了一队专业的医护团队,据说为他做了详细的检查,身体并没有问题,只是直到现在亲眼看到他安然无恙地醒来,她才彻底放心。
刚才,他是以为她摔下去了,想要下去救她吗?
简舒殊心里如此想着,胸口涌出微妙的情绪,一种介于惊喜和困惑之间的感受,他刚才似乎为了救她差点不顾自身安全从那里下去。
是他作为常云观弟子对游客生命安全负责的责任心,还是……
简舒殊不敢深想。
怕空欢喜一场。
秦允欢这时候也觉出味来了。
之前弟子中有人传辰安师弟对一个外来的女子态度不简单,她还有些半信半疑,毕竟这么多年同门相处下来,她对萧离危的评价只有一个:没有感情的练武机器。
她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她和萧离危几个同门一起下山历练——接业务,在演出结束后,有一群女孩子红着脸想加萧离危的微信,结果他面无表情地说:“抱歉,不熟。”
拒绝得一丝委婉都没有,把人女孩子弄得尴尬极了。
她想象不出这样一个人,要怎么去喜欢一个女生。
但是刚才,他却是毫不犹豫地,在为一个相识不久的女生,以命相搏。
她不认为萧离危是那种莽撞的人,在连自身安全都没有保障的情况下,他不会轻易出手救人的——或许他换一个身份会,但不是现在。
而作为被观察的主人公,萧离危本人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行为有多突兀。
他只是在想。
刚才那一瞬,轻柔温软的声音。
她喊了一声“世子”。
这世上,不会有旁人知道这个称呼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