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恋爱第十三天

萧离危晕倒时完全是毫无防备的,记忆如同大坝开闸放水一般瞬间涌入脑海,大脑一时无法接收如此庞大的信息,自主开启了保护机制。

这不是他第一次晕倒,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他已经越来越熟练,每次醒来对脑海里多出来的记忆从最开始的困惑不解疑虑纠结,到如今习以为常。

他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人躺在常云观弟子居住的袇房的床上。

醒来的时候他还有些没缓过神,直愣愣地看着头顶的床帐消化新增的记忆。

这次恢复记忆的反应比前几次都要强烈,且想起来的画面是之前记忆总和的数倍,可以说,他已经基本都想起来了。

关于他这些记忆的由来。

关于他是谁。

关于他的前世。

之前他对前世今生的说法抱嗤之以鼻的态度,甚至觉得自己脑子出现了医学还未发现的罕见病的可能性,都比所谓的前世今生玄学说靠谱。

但随着前世记忆的不断复苏,两世记忆融合,他想起的事情越多,越了解前世的经历,对前世的认同感就会越深。

既然恢复记忆无法避免,与其受其困扰而不得其法,还不如坦然接受。

知道这些记忆是怎么回事后,他一改之前的抵触,开始接纳,认同,相融,然后成为新的自己。

他既是现在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二十二年的萧离危,也是存在于另一个时空千年前的辰南王世子。

一旦接受了转世的设定,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容易解释了。

比如为何他从小习武就比旁人领悟更快,没有任何人指导就自己悟出了窍门和功法。

前世的记忆即使被封存了,天赋和本能却依旧存在。

唯一不足之处,便是记忆融合的过程难免会给现世的他带来一些冲击和影响,尤其是情感上的。

这个记忆融合的过程也许会很漫长,但可能是打心里接受了自己的前世并认可彼此是一个个体之后,他并不排斥记忆相融后带给自己的这些必然变化。

“辰安?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袇房内,一直守在床边的章越发现他已经醒了,凑过来小心翼翼地询问。

这个月已经是萧离危第二次晕倒了。

之前那次是因为中暑,可这次分明是在早晨,温度也适宜,以萧离危的身体素质,本不该这么脆弱的。

但他的身体经过检查之后却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实在太过蹊跷。

萧离危闻声回神,侧过头朝他看去,动作间好像扯到了什么东西,他能感觉到自己太阳穴的位置贴了什么。

他微微皱眉,坐起身来,露出来的胸口和腹部位置也贴着数个电极贴纸,所有的电极线都连接向床头的心脑电图仪器上。

仪器显示数据一切正常值。

萧离危看了眼,微微挑眉,无语地看着章越,用眼神询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而且现在还在山上,这些东西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章越接收到他的眼神,挤挤眼,侧身挪开,示意他自己看。

萧离危顿时心生不妙的预感,往他身后看去,果然看见屏风挡住的起居室外,一个精神奕奕的老头子神色威严地坐在太师椅上,此时正面色沉冷一言不发地望着这边。

然而在萧离危醒来前一分钟,老爷子还在跟外面的袁炀有说有笑,俨然像个和蔼的老头。

听到章越的声音之后,笑盈盈的脸上骤然收敛了所有神色,变脸比翻书还快。

浑然天成的凛然威严气场使得屋内两个小辈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萧离危内心微微一动,随后战术性伸手遮挡了一下眼眉,暗暗向章越使眼色,询问:“老爷子怎么来了?”

章越也很无奈,用口型无声道:“我也是刚才才知道,老爷子今早就到常云市了,自己走上山的,一个人都没带。”

章越作为从小跟萧离危一起长大的兄弟,自然知道萧离危家里的情况,更何况他爷爷跟萧老爷子还是至交,两家交往甚密。

他时常无法理解这对爷孙,一样的倔脾气,如出一辙的嘴硬。

明明心里都很关心在意对方,但谁也不肯先低头,如同仇人一般冷战敌对了这么多年。

都在用错误的方式,对待自己的至亲之人。

萧老爷子一把年纪了,也是个倔骨头,不愿坐缆车,自己一个人一步一步走上山的,嘴上说是来拜见老朋友的,绝口不提萧离危的名字。

但上山之后得知萧离危在校场比试突然晕倒,又二话不说一个电话叫来了萧家私人医护团队,千里迢迢扛着各种仪器上山,为萧离危做了一个全身检查。

萧离危身体素质打小就好,极少生病,可他每一次身体稍有不适,萧爷爷都会失去他一贯的稳重,变得担惊受怕。

萧离危小的时候,生病时萧爷爷会彻夜守在他床前,衣不解带地照顾。

稍微长大后,萧离危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需要人陪伴,萧爷爷就为他专门组建了私人的医疗团队,随时待命,并会带他每半年定时做一次全身检查。

自己做年检的时间都不记得,却会把每次萧离危全检时间列入和百亿项目一样重要的行程中。

直到后来二人冷战,萧离危每逢放假不是在常云观,就是留校做项目,最久的一次,他们整整一年没见过一次面,没说过一句话,每次见面也都不欢而散。

因此那个从小就约定好,每半年都会去做一次的检查,萧离危也时常爽约。

算起来,最近刚好是他那个全检项目上半年体检的日期。

虽然很多时候萧老爷子行为都有些草木皆兵,可这未尝不是一个爷爷对唯一至亲的孙儿的爱护。

只是萧离危并不想要这样的过度保护。

他生性叛逆,不甘居于安稳。

他本是生来就该翱翔九天的鹰,可害怕他折损的老鹰,却因一念之差狠心折去了他的羽翼。

萧离危此刻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如果是之前的他,完全可以继续对老爷子抱以不理不睬的态度,反正这些年他们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

可是前世惨痛经历的影响让他无法继续和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与爷爷作对,消耗彼此的亲情,然后渐行渐远。

直到哪一天,他完全失去他……

前世他已经后悔过一次,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那时和爷爷的最后一面,来不及倾诉的话语,使他抱憾终身——

尸横遍野的嘉溢关外,黄沙漫天的战场,满头华发年过古稀,已经镇守边关数十载的年迈主帅仍然屹立在阵前,他双手撑着随他征战半生的宝剑,身中数箭口吐鲜血,却也不愿屈折半分膝骨。

从来不假辞色的老头,那天却破天荒地朝他笑了笑,他断断续续地说,“辰安,嘉溢关以后就交给你了,我们萧家世代镇守国门,我走后,你就是萧家军主帅,现在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了。

以前我总想着我不让你学武,你就不用上战场,战我都打完了,你就能安安稳稳地长大,像旁人

那样结婚生子,却没考虑过你的感受……是阿爷做得不对了,不该拦着你,我早该明白,我萧家的种,岂有贪生怕死苟且偷生之徒……”

那座儿时好像无论如何都越不过的高山,却突然倾塌在那日漫天的黄沙里。

他甚至分不清,是刀剑划破血肉更疼,还是灰冷的心更痛。

他跟阿爷作对了一辈子,一句话都没好好说过,每次相处都不欢而散。

不是仇人,胜似仇人。

不回边关千难万险寄来的家书,回京述职时避着不见,事事忤逆冲撞他老人家等等,做些事时,他从来没有过顾忌。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过来,比起失去,那些埋怨早已不再重要。

他也终于能理解,亲眼看到自己亲人战死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离危,离危,从阿爷为他取下这个名字那天起,他就没想过自己再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那天。

萧家世代镇守嘉溢关,功勋赫赫,满门忠烈,他四岁时,父王战死,早已卸甲的阿爷重新挂帅。

也是从那之后,萧家军才有了这么一条规定:只有主帅战死,萧家军才能有下一任主将。

老将以身躯开道,为后世求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