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越妍按老爷子要求给小姑娘送过去一套珍藏的茶具,回头遇见丈夫不住夸奖:“小舒可真是个文静的姑娘,礼仪得体,我看着就像是古代那种大家闺秀,而且还有文化。”
章平颇为认可道:“也不看看是什么样的家庭教出来的闺女,舒老和安老可都是厉害的人物,就说她妈妈,在世的时候那也是圈里出了名的,人家这种叫书香世家,有文化底蕴。”
说起简母舒安雅,陈越妍忍不住可惜:“多好的人啊,命苦,那么早就走了。”
她又说:“你说咱家老爷子当年也多少是个名人,咱们俩都是博士出来的,也算半个书香世家了吧,怎么就不见章越沾点边呢?”
说起那个打小不爱读书的儿子,章平冷笑一声:“祖坟也不能一直冒青烟不是。”
“谁家祖坟冒青烟了? ”
说曹操曹操到,正巧章越做完一天功课,从常云山上下来,刚进院子,就听到自己父母站在长廊那说话。
陈越妍对满身臭汗的儿子翻了个白眼,转身去了屋里。
章越摸了摸鼻子,知道定又是在说自己了,也不讨嫌,说明了自己今天下山的来意:“爸,辰安明天要带个朋友来,住咱家客栈,您看还有院子不,腾一个出来。”
他是常云山上常云观的弟子,放假回来后平时都和师兄弟住山上,虽然家就在山下,但没事不会下来。
“那个浣溪院不是空着吗?就那间吧,说不定辰安也会在山下住几天。”章越直接说。
“那个不行,有客人住了,云竹院还空着,我留这间吧。”
云竹院跟浣溪院依着,环境也不差,章越没意见,点头道:“行,那就这样,我先上山了,待会师父要找我了。”
说完他转身要走,陈越妍刚拿了毛巾出来听到,当即不干了:“都下山了也不住一晚,你家在山上啊!”
越说越来气,当年就不该送他上山学什么武术:“你什么话不能电话里说,非得跑上跑下传这趟话,不嫌累得慌?”
话里虽是挤兑,但无不是关心。
章越嬉皮笑脸地回来,从陈越妍手里接过毛巾擦汗,说:“这不是看您刚才不欢迎嘛。”
陈越妍忍不住又翻了个大白眼,一巴掌拍在儿子结实的手臂上: “就你贫。”
章越揽着母亲往屋里走,“别生气,回头儿子天天下山来陪您。”
“可别,你能隔三差五回来一趟吃个饭就不错,回头歇多了,上山又得挨骂。”
陈越妍虽然不赞同儿子天天跑山上练武,但也知道,学武的人要吃得了苦,锻炼的就是一个毅力,而且跟他职业也挺合适,多练练以后出来了还能傍身。
“行啊,今晚吃什么,刚练完功,快饿死了。”
“少不了你吃的。”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进了屋。
晚饭是陈越妍亲手做的,客栈有专门的厨师,不过儿子今天难得回来一趟,陈越妍就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儿子喜欢的菜,一家三口在他们住的院子里单独吃。
“诶,要不要叫小舒一起?”
开饭前,章平想到今天住进来的小姑娘,老爷子让他们照顾好小姑娘,人受伤了行动不便,来山庄是散心,也是养伤的。
陈越妍给父子俩盛好饭,说:“我刚去问了,小舒叫了餐,已经吃过了。”
“那就好。”
章越不知道父母在说什么,问道:“小舒是谁?”
“就浣溪院里住的客人,也是你爷爷老友的外孙女,来咱们山庄修养的。”
章越“哦”了声,对此没有兴趣,等父母都动筷了,也迫不及待地吃起来,练了一天功夫,快要被饿死了。
陈越妍却没放过他,接起下午的话,又滔滔不绝:“人家小舒是燕大的大学生,十六岁就考上大学了,哪像你,书不好好读书,天天就知道耍枪弄棒……”
章越吃饭最怕这个环节了,每次下山都少不了一顿批斗,还正好赶上了有个熟人大学生,一顿饭怕是没完了。
“妈,术业有专攻嘛,我在学校擒拿术也是拿了第一名的,文化上废一点怎么了,你总不能要求我文武双全吧。”章越忍不住反驳。
结果陈越妍更嫌弃了:“还术业有专攻,同样学习武术,人家离危不仅学的比你好,照样还上个985大学,就你废,别来沾边。”
章越不说话了,埋头吃肉。
怪他多嘴,一提这个话题,少不了要拿辰安跟他比对。
不过他也是真的服萧辰安,同样一个脑子两只手,萧辰安可以文武双全,武功练得好,学习也不落。
而他只能顾一边,不过他高考成绩在萧辰安的魔鬼补习之下,最后也超常发挥地上了二本的线,考上了一所省内的刑警学校,研究生又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理想的警校,才不算留下遗憾。
再有一年,他就能毕业,去做一名真正的警察。
但有一说一,就他妈从小拿辰安跟他比到大这件事,换个人来早就心里扭曲心有怨怼了,也就他,心大乐观豁达,不仅没有因此妒忌萧离危,还为了能更好地向他学习,没脸没皮地处成了关系最要好的师兄弟,才能在高考前,得到他的魔鬼训练。
……
章越吃完饭,洗过澡换了身衣服,离他睡觉时间还有些早,山上的日子清苦,他爷爷创办山庄时最初定的规矩也是要慢生活度假,客栈里没有什么乐子,他又不爱陪他妈看那情啊爱啊的电视剧,打算就到后山的庭院打一套拳法。
现在还没到暑假,入住的游客不多,他本以为这个点庭院后山应该是没人的,谁知刚走到他常打拳的那地方,就听到旁边的亭子里一道不疾不徐温软的声音传来。
“我知道了姥姥,不冷,我在这坐一会就回房去了。”
“您和姥爷也要注意身体。”
虽然说的是普通话,但那吴侬软语温柔的腔调却不自觉地流露出来,说话都像是在撒娇。
章越无心偷听别人打电话,但他离亭子就隔了道假山,抬头就看到了亭子里坐着的女孩,亭子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笼,天上冷冷的清月落下来,在亭子外铺上一层银霜,女生背对着这边,脸罩在阴影里,手机拿着手机,时不时应一声,话不多,但很乖巧。
没多一会儿,老人家要睡了,女孩挂了电话,从亭子里出来,章越下意识躲到假山后,躲完觉得自己多余,反而像是偷听的的变态。
女生推着轮椅缓慢行驶在曲径幽深的青石小路上,很快就进了岔路口,和章越藏身方向相反,章越只看到个坐在轮椅上的清冷背影。
章越看那背影许久,不知道怎么的,明明连正脸都没看到,却莫名心跳很快,他连拳都不打了,心神荡漾地拿出手机。
“辰安,你知道吗,就在刚刚,我好像遇见了我生命中的女神。”
对面冷淡地说了句:“滚。”
“真的真的,你听我说完,我刚刚在山庄的亭子那里,听到一女孩打电话,她声音真好听,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像是恋爱了。”
远在京市,刚跟人打完一场桌球的萧离危放下球杆,说:“听我的,夏天到了。”
章越没听出言外之意:“什么意思?”
袁炀刚好过来听到他们的对话,他跟章越也认识,前年章越去西安玩还是他作为东道主招待的,他靠到萧离危呃手机边上,大声回答:“他让你别思/春。”
“去你的。”章越笑骂一声。
笑过之后,章越又问他们:“你们明天几点到?”
有人喊萧离危再打一局,袁炀就接过手机替他回答:“下午吧,到了刚好吃晚饭。”
“行,那我跟师父请半天假,刚好吃完饭一起上山看看。”
“行啊。”
话题结束,袁炀接着刚才打趣道:“怎么了越哥,听你刚才的意思,是春心萌动了啊?啧啧,铁树开花啊。”
“去去去,连名字都不知道呢,哪到哪,要说铁树,谁比得过辰安啊。”
“哥你这句话我赞同,学校里追离危的女生那么多,没见过他对谁多看一眼的,他这辈子啊,兄弟我看是要注孤生了。”
袁炀知道章越那群师兄弟都叫萧离危表字,是他们师父给取的,所以听到章越喊萧离危“辰安”也不觉得古怪,两人说说笑笑,但多半都是在挖苦萧离危。
……
简舒殊是被电话吵醒的,估计是昨天吹了夜风,她一早起来有点头晕乏力,叫客栈服务员送了热水和感冒药,吃完躺下去没多久手机就响了。
她本以为是姥姥姥爷知道她感冒了打电话过来问的,伸手摸到手机,没看就接通放到耳边,软软地说了声:“喂。”
电话那头顿了几秒,简舒殊觉得奇怪,拿起来看了眼,发现竟然是简程史,她瞬间就不说话了。
简程史知道她不会主动说,几秒后才开了口,声音看似温和儒雅,但话里的意思却叫人不敢苟同。
“菡菡,你出院了怎么也不跟爸爸说一声?你阿姨和芳芳今天还去医院看望你,结果到了护士才说你出院了。”
话头里不知是责备她出院没有告知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是责备她让后妈和继妹白跑一趟医院。
对此简舒殊早有准备,她靠着床头,淡淡道:“姥爷安排的,我听姥爷的。”
简程史瞬间无言以对了。
他可以责备自己的女儿擅作主张,但不能说自己恩师的不是。
简程史换了话题:“你现在住哪?学校外面的公寓吗?你受着伤,一个人不好生活,搬回家里住吧。”
简舒殊闻言冷嗤一声:“不了,我怕命不够硬,再有人不小心把我撞了,下回住ICU。”
她的教养原本不允许她这样对谁夹枪带棒的说话,但简程史除外。
简程史一听这话,立刻就提高了声量:“菡菡,你怎么说话的!这是你对爸爸说话的态度吗?我不希望再听到你说这样的话。”
手足相残是简程史最不想看到的局面,简舒殊方才只是故意内涵了一句简方芳,他就能跳脚。
以往简舒殊的性子淡,不愿和人争抢,也看不上简方芳那点小技俩,所以无论简程史怎么因为简方芳的事对待她,
她都不在意,这次会故意阴阳怪气,倒也不是因为她想争那点廉价的父爱了,而是不知道为何,就在刚才,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蒙着晨雾不甚清晰的声音:
“你可以不争不抢,但别让别人看轻你,有人欺负你,你尽管还回去,无论对方是谁,你都不必忍让,只管自己开心就行。”
这样混不吝的话怎么也不可能是她想得出来的,却也不知是听谁说过,就记在心头,贯彻下沉。
“如果你做不来,就告诉我,我帮你欺负回去,不用怕任何后果,你有我。”
印象中,这样的绝对偏袒,除了母亲和姥姥姥爷,没有第四个人会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于是,她莫名有了反抗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