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铃！铃铃铃！”
六点整，床头闹钟准时开始叫唤。牧鱼迷迷糊糊睁眼，差点被陌生装潢惊出戏，忘记今夕何夕。她赶紧将想摸闹钟的手改成掀被子，翻身下床。
这闹钟坏掉许多年，电池早已取出，是什么令它按时叫唤不言而喻。只要牧鱼起身，它自然会停止叫唤。
最大的问题却不是闹钟。
昨晚似梦境似幻境的回溯过于真实，交谈中不断“补充”进来的虚假记忆、受刺激翻涌的负面情绪、最终狂舞的惊喜无一不牵扯她的神经。哪怕大部分内容已经被刻意模糊化，脑袋依然昏昏沉沉。
就像多年前做的一夜光怪陆离梦境，睡醒整个人精神气都被抽空，完全提不起劲。
但今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看看原本干瘪的书包一跃鼓成大包子，硬邦邦的一块。不用想，肯定是承载彭媛昕活动范围的红色高跟鞋。加上昨晚如此明显的场景提示，牧鱼不说直面易天帮找茬，直面“好同桌”陶故，甚至可能要近距离目睹一场“神仙”会晤。
两只副本BOSS级鬼魂久别重逢，由此牵扯的概率事件数不胜数。哪怕强打精神，也要上。
“我出门了！”
无人应答。
“踏，踏，踏，踏——”
从学校正门进去，距离最近的建筑是校领导所在的行政楼，跟原身念书的教学楼分立南北两侧。学生们穿过篮球场和朱红色跑道，踏上小台阶后集体惯性左转，从不推开玻璃门走小大厅最右边的楼梯。
似乎默认那个楼梯只能下不能上。
牧鱼出发很早，学校却从不缺更早的勤奋学生。她不打算现在暴/露自我，只放慢脚步路过小大厅外围。那里隔着透明玻璃一览无余，可以看见钢琴前的凳子坐了一个短发男生，面容轮廓似曾相识。
温明镜！
牧鱼昨晚才参与副本游戏，看见接触的人屈指而数；何况她听闻过两人的杀鬼计划，知道两人必定前往小大厅研究钢琴，系统又明确公告过温明镜的死亡……此时她偷眼仔细打量，对方胸口果真毫无起伏；手臂耷拉，扭曲成奇怪的弧度；原本干净整洁的白色校服沾满灰尘，到处破损，仿佛在哪里打滚摸爬过。
与之鲜明对比的，是小大厅满地瓷砖光滑干净有光泽。
鬼魂手段自然不受扼于常规逻辑，却肯定同自身经历有关联。牧鱼衡量着观察时间，在对方异动前收回视线，背书包登上楼梯台阶。
既然来往学生没有表示，平阳高中对尸体的处理恐怕另有固定流程，不宜打草惊蛇。再者，这钟点差不多是原身做值日、打扫教室的时候，她要遵守。
今天的未知好戏说不定比她过往所有预设都精彩。
“夏琳熏同学，早上好。昨晚睡得还可以吗？”
身穿常服的彭淮孝语调平缓，笑容温和，那种老好人、圣父光辉无比闪耀。“现在是六点半。从这里出发去学校，再去一趟饭堂，时间足够充裕。”
“嗯。我睡得很好，谢谢老师款待。”
昨晚惊吓接二连三。虽然后半夜勉强入睡，夏琳熏脸色依然苍白，眼底青黑遮不住。她听得出彭淮孝不留她的暗示，表面并未强求，实则露出一副故作坚强的姿态，乖巧道谢。她本就长得不错，再添一点柔弱的气质，更加惹人怜爱。
可惜绿油油的女生校服大煞风景，颜值感官一秒拉低几个度。
“客气什么？去吧，路上小心。”
彭淮孝表情不变，直接开门送客。恐怖副本里存活概率各不相同，弱者出/卖/身体寻求强者庇佑是常见的事。他当然知道夏琳熏突然主动打电话给他意味不明，但这个副本通的关奖励只有一人份，哪怕小概率按贡献均分，他也不愿意。
他进入副本前购买过关键线索，又有主神那里兑换的道具防身，可谓得天独厚。新人能活过第一晚，唯一的贡献就剩随机发布的梦境提示。正巧夏琳熏得到的，他已经成功选中并读取掉了，对方更加显得毫无价值。
通关不过手到擒来。
夏琳熏来时什么都没带，走的时候自然也什么都没带。她远远没从昨晚的经历回神，试图依靠彭怀孝是一种逃避所为，被拒绝就愈发茫然，好像身如浮萍无处可依。
清晨的校道相对安静，夏琳熏机械行走，无可避免再次展开回忆。
时间倒回今日零点零八分。
夏琳熏亲眼目睹温明镜惨嚎后整个栽倒，抽搐不止，惊恐到直接失声。不出三秒，系统在脑海发布死亡通讯，没有感情的机械音令寒意传遍身体，十指僵硬。
血浪再次翻涌，堪称命悬一线。夏琳熏冷汗淋漓，恰好后背顶着小大厅玻璃正门，仓惶间猛然反推，爆发的力道居然叫她成功突破。她根本不敢回头，拖着疲软的双腿跌跌撞撞踩楼梯而下。
“踏……踏！”
要不是通往下方地面的台阶数量少且高度低，夏琳熏这种恍惚状态分分钟一脚踏空，摔个脸贴地狗啃泥。此时，她一头长发乱糟糟，鼻涕眼泪糊成块，整个人跟疯婆子差不了多少。
死亡危机当前，形象算什么？她内心充斥着唯一一个念头: 跑！快跑！
但是，要跑到哪里去？她又能跑到哪里去？
——宿舍！
夏琳熏并非没看过恐怖电影恐怖小说，有的校园厉.鬼存在行动范围限制，有的一经触发却可能覆盖校园全境。没时间考究，脑海仿佛装的一团一团浆糊，双腿下意识往宿舍那里狂奔，干涩至极的嗓音试图出声呼救。
这个钟点的学校，不管教学楼还是其他地方，有人的概率极低。宿舍不一样。不提宿管阿姨宿管叔叔，每个宿舍里至少八个人居住。哪怕解决不了问题，好歹没那么孤立无援。
无论是谁都好，救救她！她还年轻，她还不想死！！
游戏应该不会安排完全死局才对！
踉跄奔跑几分钟，夏琳熏渐渐冷静下来，脸上绝望之色更浓。她刚以为抓到一点生还的光，其实根本经不起推敲，细思极恐。
——之前温明镜与彭怀孝对话时提及的近距离千真万确。教学楼和宿舍的间隔靠步行只需三五分钟，跑起步来耗时更短。偏偏她奔跑不歇，眼前小道像无边无际，完全看不见一墙之隔的宿舍区。
思维朝灵异靠拢，很容易联想到鬼打墙。夏琳熏死死咬牙，慌乱中眼睛余光往侧面一瞥，旁边小花坛居然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似乎是老师。
“老、”
急促的音节刚吐露一半，完全沐浴在月光下的“人”走动间根本没有影子！夏琳熏反复遭受强烈刺激，一口气喘不上来，翻着白眼跪坐在地，几乎瘫软成泥。
好可怕！咯咯咯咯咯……好可怕！她为什么要参与这种恐怖的游戏，还不如一开始安心去……
去什么？
不记得了。
白衣黑裤的身影还在缓步慢行，一边走，体型一边如打了膨化剂般极速生长，从一米八变成三米多高的巨人，压迫感十足。他本来走在相反的道路，渐行渐远。然而没等夏琳熏再次放松，他突然回头，定格动作。一张脸上沟壑交错，竟与小大厅那个弹钢琴的鬼魂如出一辙。
是他！
自己被发现了！！
“咚！咚！”
他转身朝夏琳熏走来，步伐沉重迅猛，震得大地都左右摇晃。夏琳熏恨不得当场昏厥，偏偏越恐惧，大脑越清晰，视线越清晰。
那个巨人面容二次模糊，肩膀却涌现出许多跳舞的小黑影，有的手拿工具，有的叉腰张嘴，有的指指点点，有的三俩做团说笑打闹，有的沉默注视无动于衷。短短几次呼吸的时间，小黑影的五官不断凝实，巨人则越发衰弱，迈步不再有力。
双方形如寄生。
夏琳熏脑海空白，不自觉将眼眸睁得更大。奈何彻底看清小黑影五官的前一秒，巨人支撑不住般轰然倒塌，扬起的尘土数量与体型严重不匹配。待它们无力落下，一切重归寂静。
巨人消失了。
小黑影也消失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
夏琳熏摸摸自己坠地时擦破皮刺痛的掌心，茫然失措，无法回神。眼前小道安静非常，宿舍区间隔的墙壁近在咫尺，哪还有什么巨人、什么厉鬼？
但似真似幻，心悸感仍如影随形，时刻告诉她：现在的安全不过空中楼阁。任务一天没有完成，便永远无法摆脱类似场景。原本看中的打手温明镜一个照面已经死亡，她还能指望谁通关游戏？
或者说，在这个游戏副本内，除了自己，还有谁是存活玩家？
不知哪来的垃圾短信点亮了手机屏幕。夏琳熏沉默凝视片刻，在手机通讯录中翻出彭怀孝的名字，僵硬着手指碰触屏幕号码。
她是学生。
所以……有问题，找老师。
对吧？
就算真的不对，她暂时也不想管了。
请让她逃避掉今夜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