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知道卢观昭今天会比平常还要早来请安,正院也早早就忙碌了起来,加上主君也宿在正院,整个含辉堂的氛围都比往常更严肃一些。
卢观昭刚踏入正院,便看到早有侍从在等待。
“少主君,表少爷。”笑容满面的男侍朝着他们行礼,便引着她们进入内堂。
“安福哥哥,父亲起了么?”
安福是卢父身边服侍的男侍,年纪也不算小了,只是还没到冯叔叔那样的地步,所以卢观昭喊哥哥,他一直服侍在卢父身旁也并不嫁人。
安福听到了少主君的话,便回复道:“主君今日休沐,现下与正君都起身了,正在內厢,还请少主君与表少爷等待片刻。”
卢观昭很想问安福,她经常对掐的父母今天有没有吵架,但是想到身旁还有个孟灼只能作罢,家丑不可外扬,虽然她感觉过不了几天孟灼也能发现国公府的两个大佬不太对付。
卢观昭点点头:“那我便和表弟在正厅等待母亲和父亲。”
一旁的孟灼也腼腆一笑,自从进入含辉堂,孟灼便没有再像刚才那样略带着活泼地说话,举止优雅娴静,估计是想给正院的人留下好印象。
等人也不用站着等,卢观昭示意孟灼也坐在一旁的留仙凳,安福来给她们二人上茶。
卢观昭对着孟灼道:“母亲与父亲知晓我们会来,不会让我们等太久,若是你饿了,我让人给你上些小点心垫垫肚子。”
孟灼内心对卢观昭还能注意到这些小事而感到有些惊讶,同时也因为她的关心而内心开怀,他扬起了可爱的笑容,又露出了小小的虎牙。
“多谢表姐关心。”他压抑住内心因表姐关照的小小雀跃,“舅母与舅舅乃是长辈,孟灼敬重,等待多久都无妨。”
他看着面前温和的少女笑道:“况且有表姐陪伴等待,孟灼只觉得很好。”
听到孟灼的话,卢观昭内心都忍不住一抖,不是因为被感动,而是觉得有点肉麻。
但看他坦坦荡荡一派发自肺腑的天真模样,仿佛他这样带着些许暧昧的话都是他人的错觉。
明明她们才见不过两面而已,却因为孟灼自来熟般的亲近,让卢观昭感觉他们像是自小一起长大似的。
卢观昭觉得小小年纪就有这样天生亲切感的孟灼挺厉害的。
她敬佩地朝孟灼点头,低头喝茶。
和卢观昭说的差不多,国公娘子和国公夫郎并没有让她们等待多久,听到她们俩已经来请安了,很快便出来了。
“昭姐儿,灼哥儿。”内室的门帘轻响,伴随着脚步声,卢观昭听见了父亲的呼唤。
她站起身,一旁的孟灼也起身,跟着她上前迎人。
卢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金枝玉贵、清丽俊逸的女儿朝着他走来,带着笑容行礼,而一旁清秀可爱的小少年就像是她的身后人一般,也带着恭敬的微笑行礼。
仿佛让他看到了一对十分般配的檀郎谢女,原本他接家里的外甥就是暗藏了心思,现在真看到了,只觉得越看越满意。
“给母亲、父亲请安。”见卢父卢母落座,卢观昭上前行请安礼。
“给舅母、舅父请安。”一旁的孟灼也是如此。
“起罢。”和卢父内心高兴的想法不同,卢母态度略显平静,但也不失温和。
卢观昭抬头,便看到了母亲短暂落在孟灼身上的目光,随后和自己对视。
“坐。”卢母言简意赅道。
卢观昭闻言称是,和在卢父以及其他人面前不同,卢观昭在母亲跟前大多都显恭敬而亲近有余。
卢观昭这辈子的父母,和她上辈子差别很大。
上辈子她的父母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是夫妻相持,一家人和睦地一起生活。
但是这辈子,不知道是不是环境变了,人也变了,父母虽然还是那个父母,但是二人感情却像是因为家族联姻而十分平淡,平日里也多吵架对立,不过由于因为利益捆绑在一起,倒也就这样过下去。
而现在卢父的心思大多也放在她身上,卢母则是有了自己的心上人,那位苏侧侍。
上辈子卢观昭和老妈关系很好,家里有什么八卦啊都能一起偷偷讨论,卢观昭有什么事情也都会和老妈说,然后一起捉弄老爸。
然而这辈子的老娘变成了一个威严无比的封建大家长,有着刻板印象般的说一不二和固执,还有着对儿女的高标准要求。
而总是笑呵呵的老爹则是成了急脾气又符合世俗规则的“世家贵男”,封建而高傲。
每当看到他们相敬如宾的模样,卢观昭总是会想到上一辈子的父母,而每当想到,她就会很难过。
这辈子的老妈有了其他心上人,而偏心于心上人的孩子,尽管她给予了卢观昭国公府的一切,也会觉得有这样的长女为豪,但卢观昭能敏锐地意识到一点——
她曾经感受过什么是完整的母爱,但凡缺了一点都能感觉到差异。
而现在,她感受到了那份差异。
也因此,卢观昭很讨厌听到父母又吵架,母亲又跑到侧室那里之类的消息。
仿佛亲眼看见原本关系好好的父母亲在面前闹离婚出轨一样,让人难过恶心。
所以卢观昭选择避而不见,实在得见就冷淡相待。
她也不是没有冷淡的资本。
英国公世女只要不带头造反,在整个王朝都能舒舒服服地活着。
就算是在这一块砖往下砸,都能砸到一堆皇亲国戚的长安城也是如此,她身份贵重到在长安城皇亲国戚中都能排行靠前,仅次于皇女。
而对于向来温和宽厚的英国公世女会有如此态度,旁人自然也会给她补齐理由。
“昭姐儿昨日睡得怎么样?今早起来有没有头疼?”虽然很高兴家里的外甥能上来,但是卢父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女儿。
并不是所有世家都严格遵循食不言寝不语这样的规定,卢母不会在这方面过于严苛。
“挺好的。”卢观昭笑道,“母亲与父亲可安睡?”
卢母微微点头,而卢父则话多一些。
“知道你和东平侯出去少不了喝酒,但切莫贪杯,你现下又是癸神驾到的日子,还是要多多注意为好。”
面对父亲的关心,卢观昭自然点头称是。
大多都是卢父的絮絮叨叨,也不落下孟灼。
“灼哥儿初来长安,你若是将来有空便多陪陪他,长安也没有江南世家里的那些规矩,多出去走走逛逛也是好的。”
孟灼姿态优雅,面上一直带着笑容,闻言他笑道:“多谢舅舅关心,若是表姐不嫌孟灼烦,孟灼便厚着脸皮请表姐带我出去。”
卢父很高兴她们姐弟二人关系好。
卢观昭见如此,也只能跟着表示有空一定带表弟出去逛逛云云。
而一旁的卢母则略微皱了皱眉,但是神色变动不过一瞬,并没有让人注意到。
卢母知道卢父的打算,虽然孟灼并不是卢母内心最优的候选人,但也并未完全踢出卢观昭夫郎的人选。
毕竟孟灼虽然母亲亡故,但是他去世的母亲乃并州刺史,又出身江南孟家,和正君又是亲戚,若是不挑顶级高门,配给英国公世女做夫郎也够格。
但到底是长女的婚事,又是挑选英国公未来的男主人,卢母自然慎之又慎,十分上心。
毕竟以卢观昭的身份,尚公主都绰绰有余。
然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没有那位盯着卢观昭夫郎的位置上的时候。
卢母想到了前几日上朝后,圣人私下召她觐见的事。
圣人虽然像是和她在拉家常,但素来很会揣摩帝心的英国公娘子也大约明白了圣人的暗示。
英国公世女的婚事,圣人有自己的心思和打算。
既然圣人都这样暗示了,恐怕她也无法做主了。
卢母向来对朝中风向把握得很准,从当初的从龙之功到如今简在帝心,英国公如今的地位也少不了她的谨慎与大胆。
卢母思来想去,圣人是想给大女儿定哪家的儿郎?却实在想不出。
仔细想想适龄儿郎,身份最重的当属圣人亲子,当今四皇子江都帝卿李上泇,但若是尚公主,圣人直接下旨赐婚即可,不必如此模棱两可和她说。
反倒像只是占个名额,之后还有可能再变。
卢母尚无头绪,直到昨日上朝,听到有人提起北境的恒阳郡主要归京了,内心才蓦然一惊。
细细想来竟背后有些冷汗——是因为吓的。
圣人难道定的是和恒阳郡主的婚事?!
要知道年轻一辈的贵女们尚且都不太能接受这么一位上战场带兵打仗的男将军,以卢母为首的老牌贵族,更是对恒阳郡主处于一种无法控制的掩饰性鄙夷状态。
是,是知道他保了北境平安,护国边境功劳重大。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脑子里男人应当遵循的三从四德让卢母实在是过不了这个槛。
就好像是卢观昭喝解酒汤,知道对身体好,但是就是讨厌不想喝。
卢母其实猜测圣人有补偿自己好友的儿子的心思,准备为其挑选妻主,但因为脑回路和卢观昭一样,觉得女儿年龄还小了恒阳郡主几岁,选不到女儿头上来,心里曾默默同情被选中的那家女郎。
却不曾想——
竟是自己家啊!
如果早知道圣人有这心思,说什么卢母都早早先把卢观昭婚事给定了!
恒阳郡主是什么人?朝中众人都不知道,因为猜测到了圣人的心思,卢母紧急打探。
看到手下人打探来的消息,卢母头都大了。
什么带兵如神、天生神力之类可能存在夸大和虚假的民间崇拜放一边。
赤面獠牙,身材魁梧这一句话就开始让卢母口干舌燥,直到——
北境无矩,行为粗野,多如乡间粗妇,不似男儿。
不似男儿这句简直就像是压死了卢母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恨不得冲到皇宫里请求圣人收回成命。
但圣人狡猾就狡猾在这一点,她并没有点明她要给卢观昭赐婚,只是暗示了英国公府不得私自定下婚事,并表示她已经查清楚英国公世女到底有没有青梅竹马之类的口头娃娃亲亲家了。
卢母虽然很想冲动一回,偷偷赶紧给卢观昭定下婚事算了,但也知道如今威严并重又深有成算的圣人决计不允许英国公府违背她的旨意。
毕竟以卢母对圣人的了解,皇帝可是做得出来下旨命他们婚约解除的事的。
只能内心祈求还有其他更好的人选,圣人作罢。
所以这是昨日卢父和卢母吵架的真正原因。卢父提了孟灼之后,因卢母不能明说圣人旨意,只能说不同意,却说不出其他理由,让卢父认为卢母偏心而一顿好骂。
加上刚好卢观昭妹妹卢明雁撞到枪口上,头一次成了卢母的发泄口。
这样想着,卢母对着卢观昭道:“昭姐儿,用完膳便随我到书房。”
而卢观昭并不知晓自己的命运,她只觉得好烦,又要听老娘训诫教训,内心不情愿,但表面毕恭毕敬点头称是。
作者有话要说:卢母:造孽啊,真想带着全家抗旨
什么都不知道单纯的卢观昭:造孽啊,一大清早又要被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