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季棠其实并没有全然昏迷过去。
她只是失血过多,眼前昏黑,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等到缓过神来,大脑重新变得有些清晰,身体也恢复知觉的时候,便隐约感受到长针划破空气带来的气流波动。
只是她身上实在是用不出力气,只能勉强将眼皮掀出一条缝隙。
视野的缝隙里,一个模糊的身形挡在她面前,左手精准的拦住从背后袭来的银白长针,随后身形一转,手肘曲起,长针以角度偏斜的曲线直破门扉,将自门外伺机发起攻势的短发青年逼至墙根。
下一刻,替她拦下长针的人便夺门而出,与那短发青年战至一处。
“砰砰”对招的声音自茶水间半开的门扇之外传来。
季棠用力晃了晃头,扶着额,让眼前的昏黑缓慢散去,只庆幸那两人此刻是在茶水间外交战。
打起来的时候最混乱,没人注意到她,便是逃走的最好时机。
她还不想死死在这里。
她得活。
玲珑市上百枚金铢买她性命,就说明是有人要致她于死地,却又不想亲自动手。
可若季家真的如传闻所说,是被魔修灭门,那么魔修肆无忌惮,直接将她杀了便好。
何必费此弯绕?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季家灭门,绝不是表面所见那么简单。
季棠的手指轻动,握紧了手中的朝露剑。
她得活。
她得活下去,才能有机会知道季家灭门的真正原因。
她要报仇。
哪怕只有半分,哪怕只有微渺的可能性,她得活。
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门外的打斗声拳拳到肉,落在季棠耳中却好似遥远的风沙声响。她将朝露剑支撑在地,用力从地上爬起来。
却在站起身时,“哗啦”声响,一个金属的物件从她身上掉落下来。
季棠循声低头:是她从鹿家带出来的,那把卷了刃的剪刀。
她看着躺在地上的剪刀,静默片刻,弯身将它拾起,重新收入袖中。
也正在此时,茶水间外的战斗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两人越打越远,甚至那短发青年被另一人甩到了拐角之后,视线看不到的地方。
正是离开的好时机!
季棠抱着朝露剑,尽量无声而迅速的离开茶水间,顺着沿侧的小道,不管不顾的向前跑去。
可是茶楼的后院虽然不小,空间却也有限,跑出去没多久,便到了院墙尽头。
又是院墙尽头。
但是现在季棠可没有力气去攀爬,她能跑到这里来就已经是现在体力所能支撑的限度了。
季棠停下步子,搀着墙壁缓了几息,慢慢摸索着,寻着记忆,找到一处被草木掩盖着的狗洞。
先前她从隔壁的二层窗户跳下来逃跑时,便从小巷里瞧见这个狗洞,被满堆的杂物和箱子掩盖住大半。
却没想到这无意的一瞥,成了此刻她逃生的通道。
狗洞开得不大,十分狭窄,只够幼童小孩钻过。幸好季棠的身形瘦削,推开狗洞另一端的杂物和箱子,勉强可以爬过。
遥远的后院传来混乱的声响。
季棠头也不回,迅速的爬出去,又重新将箱子和杂物挪回原地。
这一次,木箱子将狗洞堵得严丝合缝,半分空隙也没留。
做完这件事情,季棠整个人蜷缩在杂物堆里面,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缓了半晌,从袖子里摸出那把卷了刃的剪刀。
不论她走到哪里,总有人能认出她来。
都是因为这张脸。
季棠的脸。
玲珑市发布了她的画像,但凡有心之人,稍加留意,便能够分辨出她的伪装。
一直用泥尘灰土抹在脸上的办法行不通的。
她需要一个更直接有效,能够切断一切追杀烦扰的办法——
让季棠消失。
她不能再被那些接了玲珑市悬赏的人找到了。
在想办法查清季家灭门真正的原因之前,她要先活下去。
她得活。
少女左手握着剪刀,眼前尚且一阵一阵的眩晕,剪刀落下的那一刻却决绝狠厉,毫不犹豫。
从眉骨直贯鼻梁。
剪刀卷了刃,有利度,却不完全锋锐,划在脸上是钝伤,一寸一寸,无比疼痛漫长。
但季棠好似无知觉一般。
一刀,一刀。
紧咬着下唇,唇上留下深深的一排血印。
一刀,再一刀
不知道划了多少刀。
沥沥的血顺着细嫩的面颊向下流淌,一滴一滴,汇聚成珠,没入墨黑色的衣衫之中。
好像撕开揉烂了一幅精致的作画。
天光移易,暖橙的霞色丝丝晕染上天空,与还未沉淀的绛紫,青蓝混合,如一匹华美秀丽的织锦缎。
季棠抬起头,望着头顶的一片,只觉得好像终于毁去了什么,一直牵绊着她,束缚着她的东西。
季棠已死。
从今往后,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季棠了。
少女握着满是鲜血的剪刀,拄着布带缠绕的朝露剑,从杂物堆里撑着身体站起来。
跌跌撞撞的向前走。
没有一滴血落到地面。
·
三日后,裴州城,碧源茶楼门前。
“看在你们老老实实把院子里打坏的东西都赔了的份上,搅乱本姑娘的表演这件事情,就不追究了。”春萝换了一身青绿色的对襟裙裳,翠生生似初春的茶芽,脸上的表情三分不悦七分宽恕。
背着剑,穿月白色衣袍的少年崔钧听得嘴角控制不住的颤抖:“都说了多少遍了,我们跟那姑娘不是一伙的。而且表演不是很好吗,整个茶楼的客人都鼓掌了呢!”
此话一出,春萝脸色反倒更差了,语气幽幽的道:“本姑娘说你们是一伙的,就是一伙的——不然怎么把她给放跑了?”
“整个裴州城里找了三天,连个人影子都没找见,还明剑宗的剑君呢。”
跟在春萝旁边的蓝衣小厮薛三十分狗腿的应和道:“就是就是!”
崔钧:“......”
好气哦。
好想跟人吵架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闻师兄和黎风师兄都在身边看着,还有一个被黎风师兄加急从连州拎过来的医修小师姐......算了,还是忍了。
他要在两位师兄面前留一个好印象。
另一边,闻承霁站在茶楼门口的阶梯边上,目光却有意无意的四处张望。
在他身后,同样一身月白色衣袍的青年怀中抱着一把长剑,走上前去,与他并肩站着。
“你这次离宗,师父把四堂所有的亲传弟子都叫去昆罗殿,让他们暂停手上一切任务,出来找你。”青年极轻的讽笑了一声,“下次你再把长明剑扔在宗门自己跑出来,他恐怕要亲自出来抓你了。”
“那我下次把长明剑一起带出来?”闻承霁目光仍旧张望着,回道。
“那整个长明剑宗也不用做别的,满九州找你就行了。”青年毫不客气驳回。
闻承霁:“......”
他收回目光,看着自己左侧抱剑的青年,仿佛没瞧见青年极难看的脸色,叹了口气道:“宗门规定长明剑不让带离长明山,可没说我也不能离开长明山。不过是下山逛逛,又不会真的跑了——这么多年,不是应该早就习惯了吗?”
“那么一惊一乍做什么。”
青年面色沉着,没有回答,而是绕过了这个问题:“你还在找那个姑娘?”
“嗯。”闻承霁轻轻地哼了一声,“碧源茶楼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她当时晕倒了,脉象又异常虚弱,我有点儿担心。”
“说不定人已经离开了。”黎风说。
“也许吧。”
闻承霁看着人流往来却又不过分喧嚷的街市,双臂在背后伸展开,打了个哈欠:“什么时候动身?”
“现在。”黎风肯定道。
“我以后是不是没机会再出来了?”
“应该。”
“行吧。”闻承霁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巴掌大的钱袋,钱袋里面装的并不满当,小小的团在一起。
他将钱袋在手上掂了掂,沿着长街向前走了几步,走到巷口处一个抱膝蜷缩而坐的小乞丐身前。
小乞丐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一大片紫黑色凝结的血块,脸颊都凸肿起来,几乎看不出五官。
一眼瞧过去,如一只被打得稀烂烂的圆茄子。
“归你了。”闻承霁将钱袋抛到小乞丐面前,懒洋洋的道。
小乞丐无动于衷,也不知道是睡着,没有看见眼前的天降横财,还是看见了不敢动手去捡。
闻承霁也不在意,打了个哈哈欠,顺着街市继续向前走。
黎风仍旧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穿月紫色裙裳的医修小师姐跟在两人身后,目光好奇的瞧了一眼小乞丐,回头喊碧源茶楼门前仍旧试图跟春萝争辩的崔钧道:“崔师弟,该走了。”
“啊?哦!好!”
崔钧一转头,发现前面三人已经走出碧源茶楼的范围数尺,连忙草草结束口头上的掰扯,快跑着追赶上去。
一行四人穿过街市,向着离开裴州城的方向而去。
等到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一直蜷缩在巷口的小乞丐才伸出黑漆漆的手,将那小半只钱袋拾起来,迅速塞进衣服怀里。
碧源茶楼门口,正准备回去楼里的薛三正看见这一幕,极不屑的“哼”了一声。
下一刻,就被春萝薅住耳朵,往前一拉,甚至踹了一脚:“哼什么呢?背地里在肚皮里骂我是吧?还不快死进去!”
“哎呦呦,哎呦呦,姑奶奶,轻点......”
作者有话要说:新手村结束,下一更周六,换地图啵啵啵感谢在2024-03-07 18:34:05~2024-03-14 18:3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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