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结束,计划失败。
季棠垂着头又向青年行了个礼,头也不回的跟着前面眯眼看她的短发青年上楼去。
等到三人俱是离开,仍站在楼梯上的青年停了半晌,才喃喃自语着向下走:“姑娘的斗笠不能掀......应该没错吧?”
他一路走下楼梯,到柜台前面,敲桌面叫醒垂着头打瞌睡的小二:“你们裴州城里,今日有什么新鲜好玩的去处?”
小二困得不行,听到声音还是奋力的拉开眼皮,看清柜台前站着的青年,又一松手,将眼皮弹了回去:“客官,您在小店住了三天了,每天问一个新鲜好玩的去处,又不要花楼赌坊......裴州城点儿大的地,哪有那么多新鲜好玩的地方,您都去遍啦!”
“去遍了么?”青年若有所思,“要不今日便启程离开裴州,一路南下往泾州瞧瞧......”
听见青年要走,小二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等等等等,客官——”小二伸手去拦青年,转瞬间换上一张殷勤热切的笑面,“小的刚才睡懵了,跟您开玩笑呢!今个儿隔壁的碧源茶楼有巡演的戏台班子,说是会复演群英会上的精彩对局,这要是不去看,那可就亏大发了!”
“群英会?”青年重复了一遍,“是三个月前,央州举行的那场,汇聚了三宗七世家,所有少年英才的群英会?”
“正是,正是。”小二陪着脸笑道,“那巡演班子来一趟,可不容易呢,下一次便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有理。”青年点头道,“那今日便去这碧源茶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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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季棠跟着两人进了客房,房门刚关上,比她先入房间的短发青年便陡然转回身来,抽出一直别在腰间的长针,直抵季棠眉心。
“想求救?”
他冷笑着将手上长针用力几分。针尖锋利,就算隔着斗笠的白纱,也立刻刺破了季棠皮肤。
季棠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隔着白纱与短发青年对视。
“没有。”她缓慢说,“是斗笠太长了,挡住视线,我走路的时候只看脚下,没注意到对面有来人......”
话没说完,青年手上的银针下移,一把抓住她右手,在她腕上虚比划两下,针尖骤落,精准的挑断腕处的手筋。
“还是废了叫人安心些。”青年说。
说完不顾季棠流血的右手腕,又去抓她的左手。
季棠左手下意识的想向身后藏,但是咬着牙硬生生的忍住了,没有出现后退的迹象。
短发青年轻松的捉住了她左手,正准备手起针落,一直站在季棠旁边观望的红衣女子突然出声道:“废了右手,不能用剑便够了。若是将她两只手手筋都挑断,前往玲珑市的路途上不能自理,也会引人注意。”
说完又嫌弃的皱了皱眉,婷婷袅袅的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润口,“再说了,两只手真都废了,还不得我来照顾她?我可不要。”
短发青年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松开季棠的手腕。
手筋断裂,季棠痛得脸色发白,立刻用左手去捏住右手手腕,试图止血。
但毕竟是腕处,一时间血流汩汩,难以压制,甚至新买的白色裙衫上都滴上了两大团。
季棠咬咬牙,准备撕斗笠上的薄纱来包扎伤口,却被回身转头的短发青年看见:“不准动那斗笠的主意!”
季棠只能停手,将斗笠取下,嘴唇微颤道:“绷带。”
这屋中哪里有临时能用的绷带?但两人又不愿意下楼找小二去寻,看了一圈,青年目光落在床榻上,手中银针在床单上利落一划——
一段极长的布条被切割下来。
“用这个。”短发青年将布条扔给季棠。
季棠也不吭声,接了布条便将其咬在口中往右手腕上缠绕。伤口处血流的急,没一会儿就染透了整块布条,原本白色的布条成了晕染均匀的鲜红色。
季棠看看布条,又抬头看看正目光死死盯着她的两人,脸色竟比方才更显惨白,嗡动嘴唇许久,也没有说出话来。
还是红衣的女子率先从桌边起身,走过来搭季棠的腕脉:“就流这么一点儿血,总不会......撑不住了吧?”
她抬头,神色茫然的看向短发青年:指腹下纤细手腕的脉搏跳动竟然比寻常人要微弱许多!
见红衣女子神色有变,短发青年也快步走过来,摸了季棠的腕脉。
盈盈可折的手腕,脉搏的跳动确实微弱而缓慢。
红衣女子神色微凝:“该不会是你挑她手筋时挑到了脉处,出太多血?”
短发青年看了一眼季棠右手腕上缠绕的,被血色浸没的布带:“不可能,我的手法,要挑筋就觉不可能挑到脉。”
红衣女子却不管:“挑没挑到你都得给我想办法!好容易抓到活的,要是就这么死了,你来赔我的灵气珠?”
青年被斥得神色有几分不耐:“方才还好好的,你怎么知道不是她在装......”
“快去找绷带!还有止血药来!”红衣女子直接打断他,气恼命令道。
短发青年撇了撇嘴,想说什么,但还是咬咬牙忍了,推门出去。
留在屋内的红衣女子则将季棠按到靠窗边的床榻上,没好气道:“躺好!”
但季棠的脸色却比方才更苍白几分。她颤动着嘴唇,废了很大劲儿,才咬出一个字来:“水......”
“真是烦人,麻烦精!”红衣女子一边咒骂,一边起身去桌边倒水。但壶中茶水方才被她和短发青年一人喝了两杯,如今已经所剩无几。
将茶壶中所有的茶水都倒出来,也只是浅浅的一层杯底儿。
红衣女子直接将茶杯拿起,强硬的塞到季棠手中:“喝!”
但是那手劲儿太过强硬,季棠一时没能接住,茶杯咕噜噜向下滚落,杯底浅浅的一层茶水立刻在季棠裙衫上留下不规则的水印。
......
季棠抬头,目光虚弱无力的看向红衣女子,双眼一翻,倒在床上晕了过去。
“该死的,还真是——说晕就晕。季家大小姐身体有这么差吗,莫不是碰上个假的?”红衣女子心生疑惑,将季棠身上人中虎口百汇涌泉掐了个遍儿也不见人有醒过来的迹象。
这时客房的门被敲响,是短发青年有些不爽的声音:“我将绷带和止血药拿来了。”
红衣女子立时快步走过去,打开房门,从短发青年手中接过绷带和止血药,一边往回走一边道:“这季大小姐不知怎的突然就晕了,掐按她穴位也没反应,你确定咱们没找错人?身子骨儿这样虚......”
话还没说完,她的目光扫过床榻,目光一顿,看着空空如也的床榻:“人呢?”
“......你在屋里看着,问我?”短发青年脸色发黑。
一抹风从窗外涌入,带动窗扇吱呀晃动了两下。两人看着大敞的窗扇,齐齐反应过来,飞快跑向窗边:“坏了!给她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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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客栈的窗户跳下去,外面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季棠顾不上身体从二层摔落的疼痛,和因失血翻涌上来的眩晕感,就往巷外跑。
这客栈隔壁是一家茶楼,午后过半,正是茶楼里最热闹的时候,茶客们点一壶茶,三两盘点心,听上一卷说书念白,便可以度过一下午的清闲时光。
而近日的碧源茶楼,有巡演的戏台班子复演群英会对局,还有年过半百的名嘴儿胡老先生念白说局,只比往日更加喧嚣——可以算得上是人声鼎沸,座无虚席了。
季棠也没打算跑太远,直接就钻进了碧源茶楼之中。
茶楼大堂搭了巨大的戏台子,戏台右侧一盏屏风,似有位摇扇晃脑的老先生坐在其后,正饮水喝茶。
季棠也没的分出神来多看,钻进茶楼便往里面跑,直往人多的地方儿挤。
先前手腕上流的血,不仅染透了包扎缠绕伤口的长布条,就连雪白色的袖口都被染红,大片灿烈的扎眼。
这么明显的血迹,早晚会引得旁人注意。
她得想个办法,重新包扎一下伤口,换身颜色暗沉,不显血迹的衣裳才好。
正此时,一道清脆的少女声音在身后响起:“本姑娘的面具还没补好吗?马上就要上台,耽误了演出,我把你耳朵拧烂!”
季棠微微回首,看到距离她不远处一道雅间门处,身穿墨黑色束袖劲装的少女揪着一个蓝衣小厮的耳朵,柳眉倒竖,一副恼怒模样。
小厮被她揪着耳朵,也不敢还手,只身子顺着她使力儿的方向侧歪,一边“哎呦哎呦”一边叫:“好春萝,我的姑奶奶,快快手下留情些,我这耳朵都要你撕烂了!”
“你那面具是刘师傅拿去补的,他眼神头不好,向来慢工细活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补好了自会给你送过来,就算我在那里盯着,也快不了几分!”
“哼。”少女春萝冷笑一声,“你就是偷懒,不要扯这些借口来糊弄本姑娘!赶紧去给我盯着,一补好了就立刻拿过来!”
“哎呦哎呦,好好好,姑奶奶你先松手——”小厮又浮夸的嚎叫了两声,名叫春萝的少女才松开手,放他去找补面具的刘师傅了。
季棠盯着蓝衣小厮往茶楼后院走的身影,犹豫了一瞬,也跟上去。
今日茶楼中摆的是戏台子,后院便成了戏班子众人备场休息,更换衣物,修饰妆容的地方。赶着上台演出的角儿,给角儿化妆容或者打理发饰,衣衫的大姐,小厮,还有吆喝着斥众人动作麻利些的班主——都聚在这儿,热闹闹的一片。
没人留意到跟在小厮身后走进来的季棠。
季棠微微松了口气,跟在小厮身后,走了两个地方,很容易便找到了戏班子专门更换戏服的房间。
里面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衣裳都有,绛紫的长衫,赤金的华服,茶白的长裙,墨黑戎装——还有悬挂了半面墙壁,绘制了各种样式的面具,密密麻麻的陈列着。
季棠又翻了翻,竟然在这换衣间里找到一条崭新的,未曾用过,颜色墨黑的长布带。
她坐在衣服堆积的角落里,将包裹着的朝露剑贴墙根暂放,咬着牙解开先前故意用力系在手腕上压迫伤口,使得血液汩汩向外流的长布条,快速换上这条新的,重新将右手伤口包扎。
幸而腕上伤口虽然还在流血,但已经不似方才那样激烈,就算更换了新的布带,也只是晕湿了一小片。
终于将包扎伤口的绳结系好,季棠才长出了一口气,身体后仰,靠在背后的墙壁上缓慢的顺着气儿。
先前一直强忍着,现在放松下来,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感才后知后觉的涌上来,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季棠闭上眼睛,整个人缩在角落里蜷缩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感受到眼前和脑中的旋转缓了些,被手腕上伤口清晰而炽烈的疼痛取代。
她再度睁开眼睛,唇色苍白得可怕,却没工夫留意这些,动作迅速地拆了脑后繁复的双髻,改扎成简单的马尾,又从身边的衣物堆里翻出一件墨黑色的单衫换上。
外面戏班子人来人往,保不齐下一刻便会有人掀门帘进来,她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换好衣裳,季棠又抬眼,看向那整齐陈列了半面墙的面具,从中挑选了图样最为简单,只在左眼眼下处点了朵半开海棠的白底面具,带在脸上。
这样......应该不至于太引人注意吧。
季棠刚这样想,突然间房间的门帘便从外面被人撩开,一身蓝衣的小厮向里探头脑,目光正瞥见缩在角落里的季棠。
当时季棠也正抬眼,往门帘处看。
四目相对,寂静一瞬。
蓝衣小厮瞳孔骤缩,脸上的表情瞬变:“你,你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