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棠一路跑出很久,也不知过了几条街,跑到身上力气都尽了,才气喘吁吁的停下来。
街市上人潮如旧,卖麻团糕的摊子上摆着两块提前做好的麻团,包子铺又有两大屉冒着热气的包子出炉,落在耳畔的嘈碎声响竟然叫人几分安心。
季棠环视周遭,确定那追杀她的黑衣人和鹿家人都没有跟过来后,才稍放下心,寻了个僻静的小巷道走进去。
黑衣人说玲珑市公布了她的画像,有很多人等着取她性命。
安全起见,还是赶快换身衣服,把脸重新涂成原来污脏的样子为好。
只是季棠刚刚进入小巷,便一眼看见巷道尽头处两个背对着她的“熟人”。
左边那人身形高壮,齐短寸头;右边的则脊背微弓,破锣般扯着嗓子正骂道:“都怪你这臭小子,找的那死丫头,害哥俩儿被捆在那巷子里冻了一整夜——今个儿就让你尝尝,鹤哥的拳头好不好吃!”
两人所围住的角落里,昨日那个抢了她包子,一路将她引去曲巷的小乞丐正双手抱头,身体瑟瑟发抖,一句话儿也不敢吭声。
——这个小乞丐季棠其实见过,也在这条街市附近混迹,身形干瘦,一把骨头似的,包了层黝黑的皮儿,皮上常有不知哪儿来的淤青摔伤。
他的年岁只十二三,在两个身形成熟的成年男人面前自然毫无招架之力,只有咬着牙齿承受的份儿。
看见这一幕,季棠目光微顿,停滞了一瞬,转身便走。
身后被鹤虎两兄弟围住的小乞丐却突然扯着嗓子大喊起来:“鹤哥,虎哥,她又回来了,就在你们身后——别打我了,求求你们,别打我了,先去抓她!”
季棠迈出去的脚步一僵,立时就要逃跑,可那沉默寡言的虎哥反应竟然快得很,小乞丐话音还没落下就一个定身诀兜头向季棠罩来。
季棠:......
师兄说得对,人有时候一旦倒霉了,干什么都倒霉。
若这两人是用长柄短兵,枪戟鞭锏之类,她尚且还能缠搏几招,可术法咒诀......她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毕竟这次,恐怕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碰见一个意外路过,手中恰有一张缚身符的鹿府管事了。
果然,身后鹤哥暂时放过了小乞丐,嘎嘎笑着往季棠被定身的位置走来:“昨日里那翻神气,还以为真是个什么大小姐呢,没想到一转头,又落到鹤哥手里了。”
他走到季棠身侧,藏着污垢的指尖一把掐住季棠的脸,露出几分垂涎的喜色,“这就是命啊!”
季棠咬唇不语。
反正她这条命自捡回来起,便已成了一团废烂的根须,最坏也不过鱼死网破。
如若老天要她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那便有吧。
如今的她,已成废人。不能替季家报仇,就算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又有什么用处呢?
季棠闭上眼,牙齿抵在舌根,准备随时用力咬下去。
却蓦的的感受到背后一股凉意直冲脖颈,随后极轻快利落的“噗嗤”两声,她身上的定身术瞬松。
身侧和身后递次传来重重倒地的闷响。
季棠来不及睁眼,直接半转身体,向右侧仰,一枚由红绳拴着的细长星镖在她鼻尖擦飞而过——
凉意直蹿脑门!
季棠当机立断,抬手向面前一抓,捞住那拴系星镖的红绳,手腕一甩,硬生生改变星镖的回路。
失了另一头的控制,星镖用力甩动了几下,才缓缓松垂下来。
季棠睁开双眼。
只见面前站着一个距离她极近的红衣女子,眼角红浓艳,妖娆美丽,涂了艳红丹蔻的指甲正勾着红绳的另一头。
与此同时,一道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穿贴身紧衫,双臂裸露在外的短发青年手中转着一尺长的细长银针,笑意盈盈的在季棠身后站定:“真不愧是季家的大小姐,身手反应都是一等一的敏锐。”
“只不过......”青年话语一顿,手指摩挲着长针的尾端,后三分之一没有沾染鲜血的地方,几分意味深长道:“我看大小姐好像不太擅长应对术法符箓?”
季棠没有接话。
这两个人前后夹击,配合又十分默契,看起来像是一伙儿的。
“你们也是来杀我的?”季棠问她对面,扯着星镖红绳另一端的红衣女子。
女子抿唇失笑:“杀你?只有无能之人才想着一杀了之,图谋百金。玲珑市的那份悬令上说了,若能将活的季小姐带去玲珑市,百金之外,还可得三枚灵气天珠。”
“灵气天珠?”季棠微微蹙眉。
“是啊,三枚灵气天珠。”红衣女子道,“季小姐也没想到自己如此值钱吧?毕竟一枚天级的灵气珠,那可是相当于修行人修行十年体内才能容纳的灵气量。”
修行之道,只要体内生有灵根,便可驱使灵气,驾驭刀剑,或结成术法。
然而灵根的品质不同,在修行一道的天赋便不同,修行者体质的强弱,体内能够容纳灵气的量更大相径庭。
强盛者,经脉中蕴藏的灵气如海纳百川,源源不绝,对灵气的调遣使用亦精妙之至;弱小者,经脉中的灵气则愈贫瘠,常常会因灵气耗尽而被迫中断术法,或难以发挥出剑招十之一二的威力。
至于灵气珠,则是一种专门被研制出来,贮存灵气的玉珠,可以在修行者体内灵气耗尽后,快速恢复其灵气。
灵气珠有天,地,玄,黄四种品质,天珠最好,黄珠最次。便如红衣女子所说,一枚天珠相当于寻常修道人修行十年体内能够容纳的灵气量。
与人对战时,若遭逢危险,双方实力悬殊,手中捏着一枚灵气天珠,说不定便可以反败为胜,保下一条性命。
但一枚天级灵气珠的价值......有价无市,可想而知。
也难怪眼前这两个人看不上区区百枚金铢。
“行了,老实点配合我们,还能少受些罪。”站在季棠身后把玩着细长银针的青年一边开口,一边抬起左手,要一掌砍在季棠的后颈。
季棠却闪身一躲:“等等。”
青年手掌顿住,微微眯眼,露出审视的神色。
季棠道:“这外面是街市,人声熙攘的,你们就算把我打晕了,想把我带走,也很惹人注目。”
“倒不如我配合你们,伪装一番,掩人耳目。”她目光与两人对视,停顿了半晌,才慢吞吞道,“毕竟你们应该也不想带着我刚走出这巷子,便被旁人截胡吧?”
红衣的女子勾了勾红绳下拴系的星镖:“话是在理,可我们凭什么信你不会逃跑?”
“你们是唯一不打算杀我的人。”季棠目光轻垂,扫了一眼青年身后,早就倒在血泊里的虎哥,“反正你们也看到了,我对术法毫无抗衡之力,若我要逃,一个定身诀便可以解决。”
听了这话,红衣女子目光望向季棠身后的青年。
青年思索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他将手中尚染着虎哥鲜血,没有擦干净的银针轻抵住季棠后颈,笑道:“说得对,毕竟缺胳膊少腿儿——也算是活的。”
季棠只觉得后颈起了满满一层粟栗,没答话,当即松开手中一直捏着的星镖红绳,蹲下身,从地上糊了一把灰土,开始往脸颊上抹。
另一边,收回了星镖红绳的红衣女子头也不抬,将手中长绳向身后一抛,星镖直直扎向巷尾,一直瑟缩在角落里的小乞丐。
小乞丐发出一声痛喊,便没了声息。
正好这时季棠涂完了脸,站起身,正看见红衣女子将扯着红绳将星镖收回来,正拿细绢擦拭镖刃上的鲜血。
季棠克制着自己的目光,没有回头,对两人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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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让季棠被认出来,红衣女子领着她拐进成衣铺,买了件她从没有穿过的白色长袖裙摆款式,又换了发型,将头发梳成闺秀小姐们才会梳的双寰髻。
又画了改换眉型眼型的妆容,还专门买了顶斗笠,罩在她的头上。
远远看上一眼,还真是半点儿也不像修行世家的小姐,反倒是养在闺阁的文弱姑娘。
季棠不知道这样的改扮算不算成功,但是自成衣铺出来,一直到红衣女子和短发青年暂时下榻的客栈,都没有再冒出来要取她性命或者要活捉她的什么人。
是好事,却又不完全是好事。
毕竟只要有人来抢她的性命,便会发生打斗和混乱。有了打斗和混乱,那两人不可能时时刻刻留意着她,她才能有机会逃走。
而现在——一番平静,季棠只能顺从配合。
正午刚过不久,客栈中的人也不多,小二坐在柜台后面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瞌睡,二层一个头发乱糟糟,腰间挂一枚半尺长的方形玉坠的青年正打着哈欠,晃悠悠的往下走。
季棠跟在短发青年身后,走上楼梯。
这两人暂时下榻的房间就在二层,若是进入房间前还不能发生些意外,恐怕便真的没有机会了。
季棠深吸了口气,斗笠下眼睫微抬,锁定了那正对着他们下楼,看起来不是很清醒的青年。
上下交汇,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季棠脚下一空,直接撞到了青年身上,两人一齐摔倒在楼梯腰上。
她身上斗笠本就系得不紧,因为这番大动作,斗笠一下子飞出去大半,露出薄纱下半张点了妆容,清艳灵隽的脸庞。
季棠慌乱着起身,一边后退,一边甩开那斗笠:“——抱歉!上楼时看路不仔细,惊扰公子了......”
话还没说完,刚被甩开将要掉落在地的斗笠被那青年一把接住,动作极快的上翻,稳稳当当,重新盖在季棠的头上。
还顺带帮她拨了一下搭在肩上的白纱,长出一口气道:“没有惊扰姑娘才好,险些害得姑娘斗笠都掉下来了。还好,还好,幸好我这手眼快些。”
作者有话要说:闻承霁:好险,差点就看到老婆脸了,幸好我眼疾手快。
季棠:嗯......怎么能不算眼疾手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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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眼疾手快那货是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