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时衣袍带起的风又掀落几片碎花，遂玉却顾不上，放下扫帚走到二人身前。
“我愿意和你们一起，拿第一。”
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遂玉眼神出奇的坚定，与方才信誓旦旦的样子判若两人。
南宫羽却是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二人走出炼丹房大门，黎芊芊再也忍不住，开口问他：“遂玉以后不修剑道吗？为何你一说上品羽扇他就改了主意？”
“他以后修什么道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他缺灵石。”南宫羽自信满满，“而且是很多灵石。”
“据我所知，遂玉白天在药斋帮忙，晚上在丹房看火，空了还帮人代抄罚经，三颗灵石一张，回头客还有优惠。”
这就奇怪了。
蓬莱包吃包住还不需要交学费，日常开销费不了几个灵石，尹灵只是去药斋帮忙，每月就有一大笔灵石剩余。更何况遂玉看起来就和她这种十天去九次棠门街的人不一样，是个六根清净不沾俗欲的三好弟子。
打那么多工，怎么会缺灵石用？
难道说一个连关门弟子都不屑一顾的人，却有攒灵石的癖好？
灵石是什么很稀罕的东西吗？
南宫羽瞧出她的疑惑，有些无奈地抱起手臂：“我说吃穿不愁的黎大小姐，请睁开眼睛看看我们这些为生计奔波的劳苦大众吧，纸笔药器，哪个不要灵石？不是所有人都能投到国舅府的胎。”
“听人说，遂玉是孤儿，三岁的时候没钱吃饭差点饿死在街头，还是被竹里居的楼主遇见，这才送到了蓬莱。”
三岁...她三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黎芊芊掩下眸。
大概被所有人捧在手上摘星星摘月亮吧。
南宫羽感慨：“估计是小时候穷怕了，以至于现在需要从大量积蓄中获取安全感，”
幼时所受的苦痛是抹不平的伤疤，任谁看了都要缄默。
但是——
黎芊芊提脚，往南宫羽膝窝踹了一下，嗔他一眼道：“你还不是和我一样。”
从小锦衣玉食，装个鬼的劳苦大众。
南宫羽夸张地哎哟了一声，末了不忘贱嗖嗖地冲她做了个鬼脸。
“南！宫！羽！”
黎芊芊双眼眯起，作势捏诀。
“哎，用灵力就胜之不武了噢——”
黎芊芊不听。
见她要动真格，南宫羽立刻投降：“等等等，姑奶奶我认错！今晚做醉三鲜给你吃！”
黎芊芊这才轻哼一声，收了手：“我还要琥珀烤鸡。”
“行，想吃什么都行。”
“我去准备材料，做好了打包给你送过来。”南宫羽朝前跑去。
还算有点诚意。
黎芊芊笑起来，正打算离开，视线一转却正好望见大门内的遂玉。
向晚的斜阳落寞，随着梧树枝桠轻轻摆动，在庭前投下婆娑的影子。少年背影单薄，独自清扫着墙角的落花。
黎芊芊敛了笑，嘴角渐渐抿直。
碎花卡进扫帚丝，遂玉正要弯腰去拨，花瓣倏尔动起来，朝他身后飞去。
遂玉怔怔回过头。
庭中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散落四周花瓣全部随风盘旋着升到空中，而后缓缓落下推成一座小丘。
花堆之上，一道灵符闪着微光。
遂玉拾起它。
灵符上的光芒渐灭，变回普通的树叶，不过多了一句话：
“既然进了队伍，从此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新学的聚风符，送你一观。”
翌日天不亮，黎芊芊被尹灵从床上拽起来，踩着点赶早课。
南宫羽的烧鸡做得太好吃，昨天她不小心多吃了些，结果晚上撑得失眠，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这节是符术课，授课的堂主是个白胡子老头，讲话和老驴拉磨似的拖拖拉拉，一句话能断成三节，末了还喜欢拖长音。
“接下去你们自行练习。”
黎芊芊托着头，连打了三个哈欠，听到这句话如蒙大赦。
往桌上一趴，闷声对旁边的尹灵道：“堂主来了叫我，我先睡会。”
尹灵点点头，很快又戳了戳她，小声说：“师兄来了。”
堂主都有内门弟子辅助教习，负责批改他们上交的作业，或者帮堂主维持课堂纪律和答疑。
一般来说，正常的师兄师姐都不会为难他们。
才闭上眼睛的黎芊芊皱眉嘟囔：“师兄又不是堂主，遮一遮就行了。”
这句话说得不轻不重，恰好够已经站在她桌前的人听见。
尹灵与鹤舟对视，触及到后者的眼神，默默闭上了嘴，
耳边安静下来，黎芊芊舒展眉心，换了个姿势正欲入睡，头顶猛地被敲了一记。
“嘶，”黎芊芊捂住头，不耐烦地抬眼，“哪个——”
不长眼的。
鹤舟轻敲着手里的戒尺，笑容危险：“哪个什么？”
黎芊芊：“......哪个师兄。”
周遭响起窃笑一片，其中南宫羽的声音尤为突出。
黎芊芊飞去一眼刀。
南宫羽嗖地收了笑
“下课留着。”
鹤舟睨她一眼，毫不留情地转身。
又是一阵细细索索的笑声。
黎芊芊难以置信地看向尹灵：“他一个大弟子为什么在这里？”
尹灵：“焱堂主请来的。”
“他怎么不早说！”
“说了。”尹灵瑟瑟，“他一进来就说了。”
......
黎芊芊哑口无言。
鹤舟已走至台前，扫了眼台下，淡声开口：“灵境试炼在即，想必大家已有所耳闻，今年的考核方式往年略有不同。”
“尤其符术，受限颇多。”鹤舟强调道，“焱堂主忧心各位成绩，特邀我为大家介绍几点注意事项...”
听到这里，黎芊芊才想起来方才课上，焱老头嘴里确实蹦出过什么“师兄”、“介绍”的字眼。
只怪她实在太困，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今年闻长老参与修缮了灵境，希望各位不要抱有侥幸之心，认真准备方为上策。”
鹤舟最后一句话落地，底下已是哀声一片：
“闻长老哪次出手不是“伏尸千里，这下完蛋了！”
“今年怎么连符纸的数量都指定啊，我为了试炼特意买了三百张传送符。”
“符术受限，武器总能自己带吧。”
“这样一来队伍里最好什么会的都要有。”
“天杀的，为什么我是外门弟子，来个好心堂主收了我吧。”
符纸限定意味着她只能使用统一发放的符纸，而不能徒手画符，如此一来，如何用符就得好好规划了。
有意思。
黎芊芊乌亮的瞳孔隐隐透出兴奋。
“鹤舟师兄，”一人举起手，“符纸既然被限定，那我们怎么和队友联系？”
外门弟子没有闻传，远距离传话多靠传音符。这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众人纷纷看向鹤舟。
黎芊芊也抬头。
鹤舟道：“诸位放心，这些问题届时都有对应的解决措施。”
早课结束，走出明秀堂的弟子脸色肉眼可见的凝重了不少。
屋里黎芊芊的脸色同样不好看。
当着那么多同门的面被要求留堂，简直奇耻大辱！
南宫羽留给她一副好自为之的表情，利落地跑了出去。
教习室只剩下她和慢条斯理整着书案的鹤舟。
“此次试炼有几分把握能得第一？”
黎芊芊还未说话，鹤舟先开口道。
他今日换了身天青色的窄袖长衫，银白的束腰勾勒出修长的腰身，长发依旧半束着披在背后，动作间姿态俊逸清雅。
黎芊芊顿时坐直身体。
这种开头就聊家常一般的语气，往往没什么好事。
“八九分。”
黎芊芊戒备地盯着他手上的动作，暗暗提气，随时准备应对他的突然袭击。
“这么自信？”鹤舟将案上的书垒齐，瞥了她一眼，微微笑，“别担心，今天不出招。”
不是剑招，那还有什么！
黎芊芊更紧张了。
她不学剑气化形后，鹤舟每回来都借着剑招试她的灵力，而且下手从不留情。
“听说你找了他组队？”鹤舟朝她走来。
黎芊芊一愣，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
“把对手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着，倒是聪明。”
鹤舟说着俯身：“伸手。”
“你，干嘛！”
手腕忽然被他握住，黎芊芊惊得一哆嗦，条件反射往回缩。
“别动。”
鹤舟的嗓音淡淡的，却透出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黎芊芊怔住，转瞬之间，鹤舟放开了手。
被他握过的地方出现了一条流光四溢的红绳。
红绳没有系口，牢牢地圈在腕间。解不开，摘不掉。
“赔给你了。”
黑曜石般的眼里金光一闪，黎芊芊有片刻的晃神。
鹤舟笑意浅浅：“还有，记得不要上桥。”
这又是什么意思。
梆梆两声——
黎芊芊转眼，尹灵站在门口，表情局促。
“师、师兄好，我的书落下了。”尹灵点了点黎芊芊身旁的位置。
鹤舟施施然起身离开，走出门外时冲她稍一扬唇：“请便。”
尹灵微微低下头，松了口气。
“原来你还在，早知道让你帮忙了。”尹灵走过去拿起书，却发现黎芊芊在发呆，不禁往她眼前挥了挥手：“怎么了？方才鹤舟师兄骂你了？”
黎芊芊回过神，摇头：“没有，他让我不要上桥，还...”
她抬起手，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
“还什么？”
黎芊芊看着自己莫名其妙的动作，怔忡片刻，鹤舟说了什么来着。
“不重要，”她道，“走吧，回去了。”
那头，鹤舟临风站在高处，一根细长的灵丝自他指尖溢出，连接至黎芊芊的手腕。
他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嘴角牵起浅浅的弧度。
忽然，一只飞鸟落在他肩头。
“不要扰乱规则。”它的语气暗含警告。
鹤舟伸手，让飞鸟跳上他的手指，语气却满不在乎：
“放心，我只是想让这无聊的赌局变得更有趣些。”
“注意分寸。”
“知道了。”鹤舟敷衍地应声，看着飞鸟在眼前化成风。
作者有话要说：忘记设置存稿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