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得其所哉

粮食的事有了着落,郭懿又开始琢磨其他事项,一时不知从哪里下手,还是决定从家里人安排起。

她马上有了眉目,“子规,会写字吗?”

封建时代文化普及程度低,偌大的东汉多数人是文盲和半文盲,九成百姓一辈子都没有接受教育的机会,会写的更是少之又少,所以这个问题还是有必要问。

子规从前的家里吃饭都成问题,自然是没有读书识字的机会,但到郭懿身边后,与郭懿一起读了一些书,写字这种事当然不在话下。

“会写字,郎君有何吩咐?”子规答。

“你把十九人人员明细写下来,”郭懿又交代,“姓名,年龄,差事都写清楚。”

自来怀县后,她在家的时间并不多,接触到的也就子规、弗翁那几个,又才记住了红薯三人,但对于其余的人知之甚少,还是得先了解了解。

“好。”子规到书案前磨起墨,她动作熟练,不一会墨汁浓淡适宜,便开始下笔。

郭懿继续在一旁想事情,子规就伏在案上写起明细,拢共人员并不多,所以她很快写完了。

“只是还有几人年龄我不太确定,需明日查问才知。”她举起竹简轻轻吹气,让墨迹干透的快些,最后她又看了一眼,确认并无纰漏后,递到了郭懿手上。

“无妨,”郭懿接过来,目光落在竹简上时,她的眼睛不觉瞪大了几分。

竹简上头赫然排列着的字,不是这个时代主流的汉隶,竟是一行行小楷。楷书形成到今时间尚短,并没到风行的程度,能书写都的人少之又少,更不必说这些字运笔疏阔明朗,是写的极好的。

“小楷?”郭懿反复一行行看,有些惊喜,连连赞叹,“古拙典雅,剐柔兼备,颇有钟繇之风!”

她穿过来之前,是个文献学研究生,翻史书典籍的时候,魏碑也看了不少,对书体有些了解。

子规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郎君谬赞了,实是拙笔,哪里能和钟侍郎相提并论。”

“我说好便是好,”郭懿十分好奇,“你是何时学得的?”

子规眯眼笑着,云淡风轻的说:“从前家里有钟侍郎的拓片,郎君写字时我跟着临过几笔。”

子规说的很谦虚,但能到这个她这个程度,除了一些天赋的加持,必定也下了许多功夫。

只是自己临帖,都写到了这个水准,以子规的天资,若是能得名家教诲,日后必定有所造诣,绝不能埋没。

郭懿下定决心,“我一定为你寻个好老师,好好教你写字。”

子规觉得郭家已经很善待奴仆了,但她还从没见过主家给奴仆延师的,高兴的甚至有些惶恐,结巴了半天才问出一句话:“找老师?从颍川的学舍里找吗?”

郭懿认为,寻常人教不了子规,“那自然要找最好的,钟繇、蔡邕怎么样?”

“啊?”子规惊讶的合不拢嘴,连忙摆摆手:“郎君说笑了,我一个婢女说拜师的话已是无稽之谈,何况他们二人是当世名家,我不敢奢想,不敢奢望。”

“你不必妄自菲薄,”郭懿拉过她的手,给她鼓劲:“想拜钟繇为老师,以你的天资不在话下,接下来就得看我了。”

子规不太明白。

“看我有多大的本事,”郭懿解释,并开始畅想今后的事,“我当好我的幕僚,辅佐主公成就一番功业,届时他称王称霸,我也跟着他水涨船高,在这个乱世里有几分话事权,才能够带你走出去。”

“咱们已经走出颍川了,还要去哪?”

“去带你得名家师承,拜蔡钟二人那般的老师。不必困在这方庭院里,而是站在外头挥毫洒墨,成为名动天下的书法大家,怎样?”

子规听的愣了神,仿佛郭懿口中的场景就在眼前,她脸上充满了神往之色。

“我信女郎,女郎有这个本事!”

郭懿览看着竹简,挑眉一笑:“这天下,就要多一位书法女家了。”

春日的夜晚总是宁静,没有蝉鸣蛙声烦扰,粗略计划了近期的事宜,郭懿带着美好的景愿悠然入睡,这也是她许多天来,睡的第一个安稳好觉。

次日清晨,吃过朝食后,子规把经过询问后,完善好年龄的仆役名册,又拿给了郭懿。

郭家仆役的构成不复杂,除了弗翁外,首先是通家为奴的几家子。

田茂,妻柳氏,子田耳。

卢喜,妻赵氏,子卢大,卢二。

尤四,妻杜氏,子尤小四。

也就是红薯三人以及他们的家小,妇人们都在厨房做事,几个孩子里最大的田耳已有十六岁,另外的都在八九岁的年纪。

再过来是年轻侍女仆童,世道和年景都不好的情况下,寻常百姓要养家糊口难上加难,所以街市上随处可见,插着草标买卖的男女孩。

这些年轻侍女仆童便是自小买来,在郭家长大的,总共有八人,负责日常传唤和洒扫。

最后还有一个编外人员,杼娘。

郭懿正看着名册,屋外响起了叩门声,子规起身过去应门。

“是娘子啊。”来人是杼娘,子规与她睡在一个屋子里,这几日已经熟络起来。

“诶,”杼娘答应一声,言行还有些拘谨,“我想来拜见郎君,不知可有冒犯?”

“不曾冒犯,娘子快进来吧。”郭懿在屋内道。

杼娘双手拖着一个平展的小包袱,进屋后先行了一礼。子规挪了蒲团叫她坐,她推脱了两遍,终于坐下。

郭懿搁下竹简,说:“娘子不必拘束,有何事只管跟我说。”

“郎君大恩,杼娘铭感五内,不知作何报答,”杼娘将包袱放在案上摊开,“唯是会些纺线织布的活,便按郎君的身量,自己做了一身衣裳,还望郎君不嫌粗陋。”

“可家中并无纺车织机,娘子如何做到的?”郭懿十分疑惑。

“进城那一日,我听见街上有机杼声,且不止一架,想来是有布坊。第二日找了过去,果然没猜错。”杼娘说着,将衣服递给郭懿,“那布坊正好缺少人手,看过我织的衣料后,便同意我留下做工。”

“原来如此。娘子太客气了,那这番好意,我便领了。”郭懿接过衣服,用绢布制成的袍子,触手纤轻顺滑。

再仔细看,整件衣服所用的布匹,光泽洁净鲜有杂质,丝路细密整齐,比她身上现在身上所穿的衣衫布料,要好上许多不止。

郭懿忍不住感叹:“娘子技艺高超,实乃巧匠啊!”

“巧匠不敢当,”衣裳成功送出去,杼娘终于安心,“只是我家世代以纺织为业,从小学着祖上的技艺,天长日久,也有些自己的见地。”

郭懿恍然大悟,杼是织布是所用的梭子,“难怪娘子以‘杼’为名,原来是家中世代以此为业。”

“郎君说的正是,只可惜世道不太平,光是瘟疫还不够,四地还闹起黄巾贼,以至家中人口凋零,不得已蚕桑荒废,断绝生计。”杼娘叹了口气,面色惋惜,“我也只能背井离乡,勉强求生。”

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

衣食乃民之根本,若能改进纺织技术,把生产力提高,不管是对平定天下,还是对改善百姓生活,都是好事,郭懿打的是这个主意。

“娘子在布坊劳作,一月薪酬几何?”她问。

“三百钱,有时也以黍米相抵。”杼娘的技艺精湛,纺线速度快,质量优良,薪酬在所有织工中,也是最高的了,但其实对于平民也只是勉强糊口。

郭懿叫子规取出一个匣子,里头都是积攒的财物,金银玉佩都有,她到目前为止一样都没动过,而现在确实到用钱的时候了。

她数了十个金饼,拿出来搁在案上,又推到杼娘的面前。

“娘子技艺过人,我愿以十金,礼聘娘子为我计纺织事。”

十金就是一万钱,寻常人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钱,准确的说,是连见都见不到。

而此刻这些金子,就明晃晃的摆在杼娘面前,她登时慌了神,赶紧把金饼往回推,要郭懿收起来。

“郎君于我有大恩,若有用我之处,自当万死不辞,怎么还敢说要酬劳?”

“便是再大的恩,难道娘子还要报一辈子吗?”郭懿为她宽心,“你赠我衣衫,已是投桃报李,这就够了。”

杼娘倔强,仍旧坚决不收。

郭懿只好换个言辞,“娘子可听过昭王黄金台的故事?”

“不曾听过。”杼娘不识得字,对历史典故知之甚少。

“先时燕昭王高筑楼台,又置黄金于其上,招待贤良之士,有此诚意才使得贤才争相归附,”郭懿浅浅一笑,“我今日也算是效古人之意了,你的技艺珍贵,我自然要以礼相待,你不可推脱。”

郭懿的言辞真诚恳切,终于说动了杼娘点头。

她就用方才裹衣衫的布,复又将金饼全部收好,交在杼娘手中。

杼娘站起身来,表明心意:“我既受郎君金饼,必忠于郎君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郭懿:孩子有天赋,我要给她找老师,找最好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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