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昏暗天际里现出黎明的光亮,酣睡一夜的伙兵,在传彻营寨的催晓柝声里醒来,不敢有丝毫懒惰松懈,赶紧忙着起炊造饭。
早起的郭懿,顶着若隐若现的眼下黑,正昏昏欲睡的享用早饭,等着天一点点变亮时,外面传来了顿时让她疲惫全无的消息。
“曹将军昨夜里带兵往成皋去啦!”
她登时醒了神,世间万事总是瞬息万变,前阵子还郁郁寡欢,不消几天就能不顾一切的孤军往前,曹老板的心态和果决没话说,落在她身上的任务也刻不容缓了。
算一算时辰,现在从怀县出发,快马加鞭急行军,傍晚时分赶到曹操被伏击的地方,不成问题。
但问题是,单枪匹马的怎么救人?
她必须从袁绍那里拿到人马。
想好了说辞,她正急匆匆往大帐赶,身后有人叫住她,“奉纯兄!往何处去?”
她回头一看,原来是赵云,她边走边解释了一通来龙去脉,赵云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自己去救人,但还是跟上了她。
中军帐里,袁绍一如既往在主位上正襟危坐,已经得知曹操带兵要去占成皋,脸上一副无可奈何又忧心的表情。
郭懿陈述了一番,成皋地理位置重要,董卓就算撤退去长安,也一定会留下兵马,以抵挡关东军追击,且兵员也不会在少数。
而曹操自己在陈留募的兵,加上鲍信的部下,不过数千人,根本难以匹敌,曹操逞一时之勇,只怕会大败。
袁绍长眉紧锁,表情更加凝重几分,“我早说需得从长计议,孟德不听我言,必有一败!”
见领导赞同了自己的观点,郭懿松了口气,继续说:“袁公所言正是啊,曹将军若见败,恐有性命之忧,袁公若不早发兵相救,岂不是失大义于天下?”
袁绍暗自思忖,他跟曹操少时相识,虽然他俩人年轻气盛,彼此间好争强斗智,但总归无伤情谊。他一当上联军盟主,便上表曹操为奋武将军,心中所计,也希望曹操日后做他臂膀,共图大事,曹操若是有难,自然要去救。
“那依奉纯看,谁可前往营救?”
“下官愿往!”郭懿答的不假思索,但这句话一出口,她开始怪自己一开始考虑不周了。
自己虽然随身佩剑,但一看也明显是不通武艺的,况且现下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文吏,袁绍不一定放心自己领兵去救人。
她正想是否要要再说些话补救一下,为自己争取争取,赵云紧随其后站出来,“末将也愿同往!”
果然赵云英姿焕发,勇武过人,看起来比自己靠谱多了。
袁绍两眼放光,欣赏着这位行动之间颇显将帅之风的将官,“此乃何人?”
“此乃酂侯帐下军司马,赵云。”郭懿介绍道。
袁绍见有武将愿意一同前去,拨给了郭懿两千人,由赵云协助她,令她驰援汴水,把曹操带回来。
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谁知道袁绍这么好说话,很容易就拿到了人马。郭懿先派邓兴拿令箭去兵营点兵,自己则拉着赵云飞速回了自己的营帐。
路上她问赵云:“子龙兄真要同往吗?”
赵云没有犹豫,干脆的说:“奉纯是文士,一人前去太危险,我视奉纯如兄弟,怎能不同往?”
“子龙兄的心意,我感激不尽。”郭懿这才将自己的想法如实相告,“只是此行,我不只是想要救下曹将军。”
“那奉纯是何打算?”赵云问。
郭懿取出一幅地图,在案上摊开,说:“我有一计,可使徐荣损兵折将,败逃而归。”
若能重创敌军,赵云当然愿意做,只是他素来行事稳当,不会轻率冒进,所以难免心中有疑虑:“奉纯方才领的千人,加上我能调遣的常山义从吏兵,不过两千余人之数,只怕不能与徐荣的骑兵抗衡。”
“人少有人少的打法,徐荣的西凉铁骑勇猛凶悍,训练有素,即便人数相当,也非联军武力所能及,若想击之,需借助外力。”郭懿料到赵云的顾虑,将策略一一道来,“月在箕、壁、翼、轸,凡此四宿者,风起之日也。今为二月,月亮正落在壁宿,夜夜大风[1]。”
赵云马上会意,眼神一亮,“奉纯的意思是借助风力,以火焚之?”
“不错,我看过了,汴水往成皋方向,有一处山谷,名为荥谷[2],是徐荣返回的必经之地,”郭懿点了点地图上的标记,“地势虽不高,但也足以让他们火困其中。”
赵云也觉计策可行,春日里盛行东南风,火势正好往徐荣回撤的方向烧,“奉纯果真好筹策!要如何部署,你只管说。”
郭懿在地图上比划,“你我之间,一人带一部人马,往汴水边营救曹将军,”她指向西移,落在荥谷两侧,“另一人带剩下人在此设伏,待徐荣往成皋回师时,伺机放火。”
“若是徐荣不撤军,反而乘胜追击,计策岂不落空?”
“子龙兄放心,徐荣不敢冒这个险。”郭懿很笃定,毕竟她是有上帝视角的,“我们援军一至,他必然打道回府。”
“好。”赵云也再没有顾虑,“那奉纯只管去救人,谷中设伏放火之事,交由我来。”
火攻的计策不可抗力因素太大,指不定有什么差池,郭懿再次向他确认:“此计甚险,子龙可想好了?”
“大丈夫一勇当先,何惧涉险。”赵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只是要嘱咐奉纯,你此去也免不了与徐荣交锋,刀剑无眼,要万分当心。”
郭懿点点头,“好,我记下了。”
这会儿的功夫,邓兴已经集结好人马在营门等候。郭懿到后,在阵前交代了几句话,便上马打头准备行进。
她学骑马只月余,技艺并不精湛,但顾不上害怕,她狠抽了一下马鞭,马长喑一声迈开蹄,开始在颠簸的路上飞驰疾鹜,她紧紧攥着缰绳,逐渐得心应手。
疾驰了将近一日,靠近汴水时,天已经擦黑,沿着昏暗的弛道一路往前,前方终于见了人迹。
夜色黑透,兵戈相交的声音响彻天际,士兵拼杀在一起,甚至有些难辨敌我,郭懿牵着那匹为曹操准备的马,在乱军中焦急的寻找曹操的身影。
凉州一带兵将凶悍无比,而曹操带的人马中,多是才在陈留募来的新兵,在猛烈的攻势下,能苦战一日到现在已属不易,现在也只剩残兵。
穿梭在漫天的流矢里,郭懿提着剑格外当心,邓兴警惕的跟在她随身护卫,但敌人四面杀奔而来,总有兼顾不住的时候。
邓兴正与后方两人纠缠打斗,不知忽然从哪杀出来的步兵,举着长矛直挺挺的朝她刺来。
躲是躲不过了,她卯足了劲挥起剑去挡,这把剑斸玉如泥,但她的力气肯定不民风彪悍的西凉壮丁比,力量悬殊之下,她的剑与矛撞在一起后,毫不意外的被打落在地。
西凉兵见机再次蓄力刺出长矛,当郭懿觉得自己这遭肯定躲不过去的时候,忽然有一杆马槊从自下而上扫来,挡在她眼前,将刺向她的长矛挑翻,又一个竖劈将马下西凉兵一击毙命。
她惊错的侧头看去,执槊的是个穿着明光铠的小将军,看起来年纪尚轻,还未及冠的样子,也骑了一匹马,身上披的甲随着马步锵锵作响。
“多谢将军相救!”郭懿抱拳道谢。
“皆为同袍,不必言谢。”小将军略微俯身,用槊一挑,方才被打落在地剑受力而起,稳稳落在他手中。
他横握着将剑递到郭懿手里,随后十分匆忙的骤马而去,冲进了乱军之中。
郭懿接回剑,继续专心寻曹操,一刻也不敢分心。夜色太黑,狼藉一片战场上又飘着浓烟,相隔太远根本看不清谁是谁,她兜转了几圈无果后,才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一个倒地的人,似乎穿着与曹操同样的甲胄,便赶紧打马过去。
曹操此刻已经无力站起来,身上几处中箭,战马也丢了,只能倒在地上喘着粗气。
从戎十数年,他从没陷入过这样的绝境,兵将尽数殒命于此,并肩作战的好友冲阵身亡,连带出来的长子都不知死活。
而他自己,今日应是也回不去了。
他疲惫的合上眼皮,作为将领,既然投身戎马,就不该有惜身惜命的话,赴死的准备他早已做好。他想的仅是,即便丧命在汴水边,只要有人能来收拢他的尸骨就够了。
这样想着,却清楚的听到有人在唤他,这声音离他越来越近,似乎还很熟悉。他复又睁眼张望,恍惚间见一匹白马朝他弛来,根据周围的阵势,他知道这是怀县来的援兵。
待马匹渐近时,曹操终于看清楚来者的面庞,眼前所见的清隽容貌,与血腥的战场格格不入。
他眼睛瞬间睁大几分,除了绝处逢生的欣喜,还惊讶到了极点。他万万想不到,一个弱不禁风的小郎君,会甘冒矢石跑到战场上来。
“竟是奉纯带兵前来?”他不可置信的问。
扑面的烽烟尘土里,郭懿踉跄下马,脸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朝他伸出手。
“是我,将军受苦了。”
作者有话要说:[1]出自《孙子兵法》
[2]不可考,学罗贯中杜撰的
大家可以猜猜小将军是谁哦^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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