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完粮回来,郭懿决定拒不参加靡费的餐饮活动,所以当晚的宴饮便推脱没去,在自己帐里草草吃过饭,就早早躺在床上。
营帐中间,点了一盆旺盛的火,时而有木竹炸开的噼啪声,氤氲的火苗忽闪忽闪,为这个伫立在冷风里的帐子增添温暖。
不知是时间尚早还是怎么,奔忙一天本该呼呼大睡的郭懿,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眠。
系统感觉到了郭懿的烦躁,问道:【宴会上诸侯齐聚,你去看看岂不好?】
郭懿觉得系统还挺善解人意的,她确实在想该辅佐哪个诸侯,虽然一时之间决断不下,但可以肯定的是,那边宴会上,没有她满意的人选。
她挪了挪身子,将被子捂得更严实些,缩成一团,“大同小异,不看也罢。”
【我倒觉得曹操跟他们不一样,】系统还挺有自己的想法,继续输出:【他可是今后赫赫有名的诸侯,你帮他,赢面最大。】
“你这样说,荀家的文若阿兄也这样说,”郭懿使劲摇摇头,极力否决这个提议,“可他屠戮无辜的事干了不少,到了他手下,我成了助纣为虐的人,还怎么得民心。”
这是她最担心的问题,万一因为曹操滥杀,导致民望值不够,发挥不了系统的优势,没能帮曹操赢下赤壁之战,历史继续往司马氏篡位,引出四百年的乱世发展,一切就又回到原点了。或是民心太低遭到什么反噬,岂不是得不偿失?
【你不让他屠戮无辜不就好了。】
系统给出的建议难度系数巨大,但郭懿细想想,倒又确实可行。于她来说,对百姓越好,民心值越高,换的东西也就越好。
而曹操多有屠戮,是因为百姓与其他东西放在一起衡量,百姓给他带来的好处,不如直接屠城来的多,他自然会放弃百姓。
他不知道群众路线,但总懂得何为民心,只要让他知道,“民心所向”这四个字,能给他带来多么大的助益,系统方才的提议也就水到渠成了。
“我会考虑他的。”郭懿一骨碌从榻起来,捡了件外衣往身上穿。
【做什么去?】
“闷得慌,出去走走。”
现在闲暇的间隙,诸侯官吏估计饭局刚开始,士兵多聚在河滩那边,营帐间除了值守的人,在外走动的人也只有郭懿。
为了取水做饭便利,营寨选择设在河边,所以一到晚上总是冷风簌簌,显得十分萧条冷清。冷风飕飕往衣服里灌,郭懿生了回去继续睡觉的念头。
正要打道回帐,迎面过来了一人。
外头天已经黑透,营里每隔数丈会支起一座火盆照亮,借着火光,郭懿看清他的脸,发现原来是曹操。
难道这就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可见背后真的不能说人!
她跟曹操并不太熟,但假装看不见直接扭头走也太没礼貌了,她想了想,还是照例行礼。
“属下见过曹将军。”
“无需多礼,”曹操一向不拘礼节,不重虚文,他随意抬了抬手,“本初今夜设宴相待,郭曹属何故不在席间,一人于此伤神?”
伤神倒谈不上,只是心情不大好。
“我素不喜觥筹交错,故而辞了袁公美意。”她撇了一眼设宴的大帐,此刻灯火通明,摇头唏嘘道:“听来把酒言欢之声正盛,今夜还不知要到几更呢。”
白须老者叹恨小辈不成气候的姿态,出现在一个十四五岁郎君身上,曹操听了有些忍俊不禁。
这一笑还真让郭懿心里有些没底,她赶紧问:“将军何故发笑?在下言语颇为滑稽吗?”
“非也非也,我见郭曹属忧心之态,原来这营中还有人与我存有一样的愁虑,欣慰不少。”
曹操收敛了笑意,抬眼朝远处望去,四周火把照映的火光在他眼中交叠,借着夜幕深沉的火光,仍能感觉他眼中的凝重与凌厉。
他的声音平缓沧桑:“黄巾尚未平息,董卓之乱又起,义兵虽聚于关外,然终无丝毫进取,不知乱究竟何时才能休止。”
郭懿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所望西面,那是两京所在。
董卓挟持了天子,他一心要讨贼,却有心无力,实在无奈。且不管日后的曹操如何,至少此刻站在这里长发喟叹的他,是足见一片赤忱之心的。
她出言劝慰道:“南阳何颙所言,安天下者,必将军也,懿也深以为然,将军不必自恼,静待时势便是。”
这话里有许多恭维的意味,毕竟她也不知道,今后谁是能安天下的人。
不知道曹操有没有当真,他收回目光,慨叹一声,“但愿操能抓住时势吧。”
夜里风大,郭懿出来只穿了件薄袄,一阵风刮来吹在身上,她些许发冷打了个寒颤。
曹操提议往河畔篝火边坐着烤火,两人绕过交错的营帐,到了宽阔河滩之地,沿河点上许多火堆可以烤衣物吃食,也能取暖。
找了个火堆就地坐下后,曹操叫人将拿酒架在火上温着,又招呼郭懿也坐。
郭懿见地上尽是木柴燃完的炭灰,难免沾染衣裳,一路小跑过河边搬了块平整些的石头搁着,才肯坐下。
周围兵卒在哼唱歌谣,他们之中大多数人,跟随袁绍从渤海来,燕赵之音的曲调中总多慷慨悲歌之气,让此刻的氛围多了些淡漠的哀愁。
曹操给她添了一勺缥酒在漆碗中,碗里升腾起缭绕的热气,散发着淡淡的酒香,“酒正温,郭曹属陪我喝几盏。”
她接过酒,颔首示谢,觉得郭曹属这个称呼怪怪的,对曹操说:“将军叫我奉纯便可。”
曹操也只当她是个娇惯晚辈,关心起来:“我看奉纯弱不禁风,营中生活尚能惯否?”
“习惯习惯,袁将军这里待遇好。”她虽然在军中当了管仓库的曹属,但袁绍迟疑不战,也没有太重差事要她做。
除了学骑马辛苦些,仍是洁净的军帐住着,膳食跟着诸侯们吃也是鱼肉菜果,比起身边挤十人营帐,朝齑暮盐的大多数士卒,不知要好多少。
“本初素来礼贤下士,我才在雒阳与他相识时,他已是闻名东都的学子了,”曹操如话家常一般,讲着他与年少过往,“后来我见他声名显著,见他庭呵董卓,何等志向气魄……”曹操闷闷的喝了口酒,叹恨地摇了摇头,“只是如今他之志向,与我行之陌路了。”
郭懿差点忘了,曹操虽是军阀,亦是个诗人,而作诗的总好多愁善感,还有宦官之后这样不太为士族待见的微妙身份,也更让他有一番细致的心思。
又想起荀彧和系统的话,她倒对曹操多了些好奇。
舀了一勺酒添在曹操碗里,她端坐起来:“将军之志,懿愿恭听。”
曹操举起酒一饮而尽,似是鼓足勇气一般,深深呼出一口气,开始低声道来:“我祖上世食汉禄,履代簪缨,我年少入太学,后举孝廉为官,也曾有清名闻于雒阳。但逢纷乱,紫绶金印非吾所愿,只求筑屋于家乡,春夏读书,秋冬狩猎,等待天下太平。”
“谁知却蒙朝廷征召,任命我为典军校尉,灵帝殒没,何氏兄妹蠢如鹿豖,宦官乱党蝇营狗苟,可既受此职,又怎能不思报效朝廷,讨贼立功?我有意无需大费刀兵,便能除却阉党,安定朝野,但众人不从,方致董卓之乱。”
说到激昂处,曹操起身负手,虽穿着繁重的甲胄还然身姿挺立,他的声音随沁水在月色下奔流。
“幸而今又兴举义兵,操誓愿平乱锄奸,匡扶国家,重铸大汉升平之象。终有一日再横槊跨马,继霍卫之风,纵横漠北,扬威西域,也好叫诸夷之地,皆晓我汉军风采如旧,不输往昔。”
“有日功成,待百年之后,墓碑上题曰‘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为后世所记,吾志若此。”
说话的声音停下,耳边唯有戚然的歌谣声,伴着呼簌而过的猎猎寒风,郭懿久久不能回神。
听着这样的自白,她心中竟有些动容了,这番话让她不得不推翻了过往所有的印象,重新审视眼前这位青年将军。
他有匡正乱世之心,也有令贤才名将竭力效死的气魄。荀彧与郭嘉皆愿意追随他,或许本就是对的,只有这样的壮志决心,才足以撑起如今政庞士裂的世道,还万民以太平。
那么,她也愿意为此决心加注,若是能帮曹操用正义的方式制定天下,重现太平,赌上一个郭懿不算多。
她最终起身拱手,缓缓说出:“将军之志,懿愿追随。”
曹操讶然回过头来,有些出乎意料。
烽烟袅袅遮蔽长空,唯见一轮孤悬的月亮,曹操迎风对月,衣袍也在风中翩展,不知是夜色映衬还是怎样,他的神采变得十分黯然,声音也没了劲头,“操今日尚且无安稳坐镇之地,追随我,委屈你们颍川郎君了。”
这话是郭懿没想到的,地盘当然要靠大家一起出谋划策打下来,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话呢,不过她也能理解曹操的傲气。
见郭懿不再言语,曹操又正色说:“我与奉纯立个约定,倘我来日能得一郡之地,有兵有将,奉纯定要前来与我共襄大事,何如?”
“将军为守牧,我当作曹属,”郭懿抬目注视着曹操:“此言既定,必不背弃。”
“操也决不负奉纯所望。”
接着他抽出身侧佩剑,弹铗而歌,唱的是他为济南相时,作的那篇《对酒》。
“对酒歌,太平时,吏不呼门。王者贤且明,宰相肱骨皆忠良……”
“三年耕有九年储,仓谷满盈……”曹操放声唱来,却甚有悠戚之音。
没有金樽玉箸,郭懿捡起根沉实的木头棍,随着曲调,一下一下敲着温酒的铜鐎斗,与曹操一同吟歌,“斑白不负载,雨泽如此,百谷用成……”
字句所诉,皆是对太平盛世的景愿,这样的景象何时能实现,谁也不得而知,但郭懿觉得眼前的曹操,是能让百姓见到政理人和,万物咸遂那一天的人。
歌谣渐歇,身前木柴也即将烧尽,到最后的时候,一簇簇火星堆在一起,像是天际未褪的晚霞。
兵卒沿河取水浇熄这残火,回到营帐里和衣而睡,在夜深千帐灯里,旭日正酝酿着明朝的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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