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
郭懿惊诧不已,再次将眼前的年轻儒生打量一圈,心中默念:颍川长社人,被同学孤立,负有几分游侠狂狷气,是那个徐庶没错!
彼时被无情揭穿马甲的徐庶,震惊之余,在郭懿目光注视下,试探地问:“我与学兄素昧平生,学兄如何知道我本名?”
他还是个四方游侠的时候,为了惩一时血气之勇去□□,犯事之后被官府问罪,将他押解上街时阵仗很大,幸而友人合力将他救出,才免遭一死,从此决心不再舞刀弄枪,更名换姓进了学舍。
在这段颇为曲折的经历之后,鲜少有人知道他曾叫徐庶,若说有从前有交集的人,认出他倒也不稀奇,可与这小学兄与他初次见面,又从何得知。
郭懿赶紧编了个由头,“仁兄侠义之举,我早有耳闻,颇为敬佩!”
徐庶愣了愣,旁人听说他为提刀杀人之事,都对他避之不及,同舍生中除了石广元,更是无人愿与他相交,对于郭懿这句话,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许久,徐庶才开口:“学兄谬赞了,庶愧不敢当,”他复又叹了口气,有些自怨自艾的意味,“那时的徐福尚且能够惩治恶人,如今站在这里的徐庶,只是一个不受待见的儒生。”
“仁兄当日身陷囹圄,有丧生之险,却有人敢站出来舍命相救,足见仁兄从前何等慷慨高义。”郭懿轻拍徐庶的肩,毫不客气道:“以我观之,仁兄乃处兹不惑之人,安能不知天下世事,非一时意气能够平息。游侠之志不过羊肠小径,仁兄要走,便该走佐辅明公,以平天下的大道。”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这话脱口而出,但她始终觉得,徐庶不该是眼前这落寞模样。
是啊,光凭一柄剑,铲除不了豪强横行霸道的世风。徐庶听了她的话,眼中泛起光亮,嘴唇微张,犹疑着想说些什么,却没开口。
“兄非池中物,若遇明主,必如管古之大贤,襄助君主成就大业。”郭懿继而说,“改变这纷乱不平的世道。”
徐庶神情微动,满是动容,“我年长学兄许多,竟不如学兄看事透彻,甚是惭愧。”
他脸上少了些不羁,友善笑道:“我字元直,学兄便称我的字吧。”
郭懿也介绍起自己:“我叫郭懿,未及加冠,还无有字,元直兄可唤我阿懿。”
又将自己目下的行程告知徐庶:“我与元直兄投缘,只可惜我家马上要迁去河内了,不能时时与兄畅谈。”
徐庶洞悉一切似的点了点头:“中州动乱,颍川想必安稳不过明年,阿懿早日离开也好。”
他也是日后能与诸葛亮谈学论道的人,颍川将祸乱相踵这一点,他看得很明白。
“那元直兄有何打算?”
“现下诸侯多集结于北方,荆襄之地还算太平,我欲携母亲,同友人一起先往荆州躲避战乱。”徐庶想了想,笑道:“不过我能感觉到,我与阿懿还有相见之日。”
郭懿自然也愿意结识这样的人物,忙点点头,“我也是同感,待颍川安定些,元直兄可一定要回来,切莫贪念荆州风物,侩牛自隐。”
徐庶忽然脸色一沉,故作严肃问:“若是我此去荆州,隐于山中再也不回来呢?”
一身才能智谋,躲在山里多可惜,郭懿咬咬牙,十分坚定,“那我一定带人把你绑回来!”
徐庶哑然而笑,他倒是有过隐于荆州的心思,但今日听了郭懿这一番话,已打消了念头,方才说隐居的话只是逗她而已,“阿懿放心,我也期待来日再会阿懿。”
郭懿这才放心,见日当中天,自己出来的时间太久了,便向徐庶告辞,又约定好要互通书信,才满意的回家。
*
天还未大亮,空中余留几颗星子,远处山边依稀可见晨昏蒙影,颍川的城楼屋舍,在际晓的微光中逐渐清晰。
数驾车马满载人财一行排开,全部整装完毕后,郭嘉与郭则骑马在前开路,缓缓往城外驶去。
郭懿带着子规乘一辆马车,何夫人另有一辆,除了赶车的马夫,随行的有几名侍女,和十数个健仆。
城里道路是黄土烧制了砖板铺成,马车行得平稳轻快,没有颠簸之感,行人也不多,很快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城门盘查处。
进城的人排起长队,多是挑着担子到城中售卖的贩夫,也有背着包袱来投靠亲友的行客,像郭家这样出城的却极少。
城门官识得郭则,见是他带着家眷,迎上前来行了个礼,恭敬问道:“郭使君往何地去?”
郭则同城门官说:“在下已辞去官职,欲带小女去司州寻医养病,可要家眷们下车查看?”
他平素善待下僚,旁人有事相求,力所能及之处绝不推辞,小吏若有犯错,他小惩大诫也就过去了,在郡中多受爱戴,即便当下卸任,城门吏也颇为关照。
“您的家眷自然不必盘查,”城门官让开路,做了一个放行的动作,“那便不耽搁使君了,请。”
过了城门,郭懿将车窗推开,望见一行人马停在官道旁,离城门最近的地方,荀彧端坐在马上,依旧仪容风雅,与先前不同的是,他腰间佩了一柄长剑。
他身侧另有一位骑马的青年,相貌端雅,姿仪萧肃,年岁看上去比荀彧大上几岁,郭懿猜想,这位应该是荀攸。
车马继续往前,与荀家合在一处后,郭嘉的声音响起:“懿儿,随我前去拜见荀家长辈。”
郭懿掀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见马车外郭嘉朝她递出手。她刚要扶着下车,忽然想起,自己来到东汉之后,还没跟别人行过礼,所以并没不知道怎么行礼,一会儿总不能学着郭嘉行男子的礼仪,她有些为难,但还是咬咬牙问:“阿兄,在荀家长辈面前,该如何行礼?”
“一如在家中拜见父母,懿儿无须紧张。”郭嘉微微笑道。
很显然,郭嘉误解了她的意思。
她也不好再解释,回头看了一眼子规,子规明白了这个求救的眼神,飞快的比划了两下,郭懿不知道这是什么礼,但总算知道该怎么做,差不多就是两手合拢放在腰间,微微屈膝即可,这才放心下车。
荀家整个家族抱团过日子,人口庞大,光是荀彧父亲一辈,便有兄弟八人,都有贤名,时人称之“八龙”,其中最知名者是行六荀爽,现下被董卓强行征辟为司空,在洛阳任职,不在此行中。
两家相互拜见长辈后,荀彧说道:“韩州牧的人马昨日已到,于城外扎寨,再往前些,便能会合”。
郭嘉在马上安闲悠哉道:“有文若安排,我自骑我的马,好生跟着文若,不管其他。”
“奉孝还是爱偷闲躲静。”荀彧中肯评价道。
“叔叔,今日是第一日,可要行进快些?”问话的是荀攸。
“女眷颇多,慢些无妨。”荀彧交代道。
女眷确实多,荀家合族而迁,其中包括但不限于荀彧的婶婶,嫂嫂,和姐妹,都是久居家中,不常出门的,不知受不受得了车马颠簸。
好在颍川北上河内路程并不远,近四百里的路程,慢则四五日,也就到了。
荀彧像是早已计划好似的,又转头对郭嘉说:“奉孝家中女郎体弱,就让她的马车紧随我们马后,如要停下休息,方便知会我们。”
关于郭懿的事,郭嘉总会郑重起来:“文若安排甚好,我代懿儿谢过文若。”
就这样,郭懿享受到了荀彧和善关怀之下的病员待遇,她被安排马车队伍最前面,紧跟着骑马的儿郎。
出了颍川城后,道路便没有城中好走了,官道依稀可辨是碎石子、红烧土这些铺成,除了一道道交叠的车辙马迹,还多有被乱军损毁,官府修补不及之处。车马颠簸厉害,好在车里铺了厚厚的被褥软垫,郭懿躺着很快沉沉的睡了过去。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韩馥的部曲接到了他们,一队人马共百人,领队的队率名叫庞庄,为人机敏可靠,他本是颍川人,对此趟道路很熟悉。
不知过了多久,郭懿被传来的声响吵醒,只是个女子慌乱叫喊的声音,但在四野无人的郊外听得格外清晰。
她在循声往外看,是一年轻女子,惊慌失措地从坡地跑上来,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可丝毫不敢放慢脚步,怀里还抱着的,似乎是个孩子。
她身后两名面目凶狠的男人,快步追赶过来,他们腰间别着锈红的铁刀,身上沾着斑斑的血迹,显然是剪径劫道的贼匪之类。
荀彧见状叫停了队伍,女子便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加快脚步拼命朝这边跑来。
庞庄看清情形,怕女子横冲直撞惊了马,命令士卒道:“去制住她!”
“庞队率,还望勿伤百姓。”荀彧在一旁提醒。
庞庄也是个淳厚之人,自然认同荀彧所说,“荀郎君放心,某虽行伍之人,也有个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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