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贺兰阙7

贺兰阙手掌呈爪状,暴戾地袭向纸人,瞬间将那张五官模糊的脸撕的粉碎。

可还没完。

借着他术法的光亮,菩兰悠看清周围骇人一幕。

“你们快看!”

只见成百上千的纸片妖朝三人飞扑而来,水底无处可借力,傀儡术作用微乎其微,此刻见贺兰阙手中法刃锋芒毕露斩杀纸妖,轩辕巍大声道:“兰悠师妹,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这里有贺兰阙拖着,他们还有离开的机会。

贺兰阙循声而望,在菩兰悠身上停留片刻,继而满不在乎地收回视线。

同伴临危而逃,他早已习惯。

若他们要走,他亦有出去之法。

纸妖越聚越多,妖力涌动,朝着贺兰阙袭来——

菩兰悠被硬生生逼退几步,并未搭理轩辕巍,她额间神印明灭,是半神之体对妖族天生存有戒备的缘故。见少年杀招尽显,菩兰悠脑中忽然闪过荒诞念头。

贺兰阙杀意陡增时,纸妖攻击力明显变强,若他放下杀意呢?

菩兰悠尝试手中结印,浅金色灵愈术法缓缓自她周身漾开,犹如一圈圈春风涟漪,她面孔变得更加平和温柔,贺兰阙拍散一团向他袭来的纸片妖,偏头见到少女动作——

他习惯用刀和血逼退敌人,从未想过他法。

她周身温善灵力仿佛母亲轻柔的手掌,那些纸片妖攻势明显变弱,在接近菩兰悠时,竟全部慢慢停下。

“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

黑水中,望不到天光的混沌里,哭声周而复始。

菩兰悠驱使灵力,试着往贺兰阙身边走去,所经之处纸片妖果然不再发起攻击,贺兰阙手中法刃丝毫没有手软,杀戮令他眼底赤红,和菩兰悠形成极端对比。

轩辕巍水性不好,此刻脸色有些难看,菩兰悠见此,把方才贺兰阙不要的避水香囊递给他,“你拿好,会舒服些。”

贺兰阙默不作声地扫向他们二人短暂相交的手。

与此同时,水底开始出现漩涡,吸着三人往更深处坠去。

菩兰悠勉强稳住身形,把轩辕巍推向贺兰阙,“你拉住他,小心走散。”

这水中诡异不见光,若是走散,便很难寻到。

贺兰阙睨她一眼,带着自己也未明的情绪,冷冷道:“让他离我远些。”

菩兰悠:“......”

他们三人中只有贺兰阙战斗力比较高,随着纸妖不断增多,鼻间血腥气越来越浓,贺兰阙脸色渐渐苍白,法刃砍向纸片妖的速度变缓。

菩兰悠恍惚间,一只纸妖锋利如刀,瞬间砍进贺兰阙的肩膀中。

血液弥漫,吸引更多杀戮——

贺兰阙身后,一只纸妖迅速向他靠近,眼看那只弯钩状的指甲就要刺入贺兰阙的心脏,菩兰悠向他喊,“小心!”

然而太迟了。

过度消耗令少年动作迟缓,贺兰阙掌中法刃光芒渐渐熄灭,他视线变暗,回身只见纸妖尖利长甲,离他的心脏越来越近。

他指骨发白,做好受这一击的准备。

与此同时,有人向他快速靠近——

“叮——”

破军剑与胎妖尖利指甲摩擦,发出刺耳声响,菩兰悠动作已足够快,可纸妖身形灵巧,瞬间在菩兰悠脸上刮开细微划痕,她在水中旋转几圈,伸手扯住贺兰阙。

少年骤然被她拉至一旁。

她持剑立于贺兰阙身前,破军嗡响,邀功般在手心震动,菩兰悠勾唇,“好啦好啦,知道你很厉害。”她侧首寻贺兰阙,掌心仍在他腕骨之上,“可有受伤?”

虚无中危险未消,贺兰阙看向少女脸庞血痕,她面容白皙,即便是在暗沉水底,那道伤口仍然刺目显眼。

为什么呢。

在无数次濒临死亡时,他也曾想问。

可那时天地间似乎只剩他一人,贺兰阙连问询之人都没有。

他不信神明,自不会问天。

可是此刻,贺兰阙是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在各派视他如奴,轻贱他性命之时。

这个人,挡在他身前。

菩兰悠抬头,借着淡淡光芒望向贺兰阙,瞧出他眼中疑惑,少女面孔温和,笑得像是雨后白芙蕖般,“小妖怪,在太阿山怕是没学过什么东西吧?”

贺兰阙定定地注视着菩兰悠,等她的后话。

他难得沉默,少女嗓音如同裹了几千层轻软罗纱,带着亘古的平和安宁,“仙门弟子第一课,善良。”她眨了眨眼,明亮的瞳孔离倒映出翻涌的黑水和少年脸庞,“我是个善良的人。”

“……”

贺兰阙思潮渐退,闻言勾起一个讥讽的笑,眼见纸妖去而复返,即将触碰到菩兰悠时,他迅速地将少女拽到自己身后,挥手又阻挡了一波进攻——

少年偏头,留给她一个半明半灭的轮廓,话语阴鸷,“太阿山最容易学到的东西,并不是善良。”

“而是虚伪,冷漠。”

菩兰悠:“……”

话如此说,可他掌中法刃熠熠,替她挡下铺天盖地的杀戮。

腥风血雨在他身前,少女一身洁净,立于他背后。

贺兰阙掌风如刀,速度极快,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纸妖渐渐颓力对抗。

侧目窥见少女崇拜双眼——

荒芜心底,柳枝抽芽,时节正好时,萌发出稚嫩绿意。

再次出手时,一片妖魔皆被斩杀殆尽。

这一次,他似乎忘记,不可以将背后交之与他人。

菩兰悠盯着少年瘦削背脊瞧。

眼前之人仍竖着全身防备,话里也带刺,可菩兰悠敏锐察觉,那道布满荆棘的屏障,好像微微碎开一条微弱缝隙,有一些什么情绪破土而出,细嫩如芽。

菩兰悠还未开口回他,水底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眼前景象突然发生巨变——

他们脚触水底,眼前景色渐渐变亮。

片刻后,天地豁然在目,万物明晰。

天空残阳如血,红绢一样悬于穹顶之上,他们身处一处古道,一旁立石上刻着‘栖霞镇’三字。

菩兰悠握紧破军,不动声色环顾四周,“欸?阿巍师兄呢?”方才水底她急着救贺兰阙,一时忘记了轩辕巍。

少年收起法刃,抬手擦去脸上血渍,“不知道,可能死了吧。”

“......”

鳞次栉比的房屋整齐地排列在村道两侧,一方小摊前,一位身着麻衣的妇人正抱着屉笼,她面前有个两人高的木架,上面正露天摆着散发着香气的肉包。

她瞧着约莫三十来岁,腹部高耸,黑灰色的布巾包裹着头发,是已婚妇人的打扮,只是脸色死白,透着浓重的怨气。

“老板娘,再来碗米粥!”

“来了来了。”那妇人急忙把屉笼举起放在木架上,动作吃力却熟练地盛了粥,口中热情对客人道:“多给您盛了些分量,赶着就是秋收了,可得吃好再干活咧。”

远处层峦山峰下,金黄色麦浪赶着风,映出人间丰收景象。

贺兰阙皱眉望向那妇人,她正忙不迭地烧水,包包子,整理上屉,忙成一团,却是一脸死气。

“她体内有两个怨魂。”少年声音淡淡。

菩兰悠挑眉,偏头望向贺兰阙,“你倒是聪明。”

这世间无论妖魔人,死后只有一缕魂魄,然而眼前女子体内却有两个,两魄中有一魄力量微弱,但确实存在。

再看她腹部……两个怨魂话……

那另一个,便是她腹中之子。

她死前是怀着孕的。

两人踱步行过包子铺时,那老板娘却忽然喊住菩兰悠,“阿兰!”

菩兰悠停下脚步,她有些讶然地看向老板娘,便见她笑得如同一朵花似地对她眨眨眼,“知道你新婚燕尔,怎么连出门都带着小郎君,是怕他丢啦。”

菩兰悠:?

被称为她小郎君的贺兰阙沉默,一张脸上冷冷淡淡没有任何表情,菩兰悠眯眼,猜测渐渐浮出水面。

早听闻有些魇妖能把人拉入自己创造的魇境内,其中真真假假,心智不坚之人会逐渐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最终成为魇妖修炼的肥料。

“实在是心中喜爱,忍不得一点分离。”菩兰悠面不改色地胡诌八扯。

贺兰阙心上微动,偏头看向她,见少女笑靥如花地反问老板娘,丝毫未被对方空洞双眼慑住,“姐姐怀有身孕,怎得还如此忙碌,可要当心些,莫要伤了身子。”

那妇人脸皮扯动,露出一个甜蜜羞涩的笑,“我家男人今日去医馆给我抓药,临出门前也是让我好好歇着,说不让我操劳,可歇一日便耽误一日的营生,我便出来帮他分担一些。”

正说着,一个肩上扛着锄头的男子从远处走了过来,随着他逐渐走进,菩兰悠面色一怔。

那男子喉咙竟有个半指宽的伤口,伤口向外翻着,露出里面森森血肉,昭示着他的死因。

两人魂魄竟然都被困在魇境当中。

那女子仿佛看不出这张脸的可怖,连忙上前接过丈夫身上扛着的水桶,惹来对方一连串的叮嘱,“你别动你别动,快歇着,我自己来。”

“怎么跑出来忙活啦,不是让你在家好好歇着,若是磕着碰着我儿子可怎么好。”那男子微微弯腰,耳朵凑近妇人的肚子,朗声道:“乖儿子,今天有没有听你娘的话?”

菩兰悠片刻便了然。

这二人生前不知发生过什么,心存怨怼而死,进而被魇妖当成了肥料,灵魂受缚,此后一直在这魇境中千百次重回心中执念,便能反复产生新的怨气。

眼前景象,应是她生前的记忆。

菩兰悠轻轻叹气。

是个可怜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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