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久等,上酒菜嘞——”
黄帽小二手脚麻利端上酒菜,末了,又记起什么,赶忙呈上来一壶热茶,对季无月道:“客官,您要的碧螺春。”
他垂眼,示意他放下就好。
这小二,正是昨夜妖化的伙计。
小二一脸神采,眼下看起来和常人无异。
沈澈安问其可还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伙计一怔,随即不好意思挠挠脑袋,道是昨晚贪懒睡死了过去,让几人切莫告诉掌柜的。
“傀儡妖,木偶修成灵,轻易不伤人。”沈澈安斟了一小杯酒,目光循着远去的小二。
“哦……”傅窈并没听进去他在说什么,心不在焉蹦出一字,恹恹托着下颌道。
自今早醒来她就觉得乏力地很,现下脑袋也有些昏沉。
半晌,反应过来似的,问道:“你是说小二是傀儡妖所化?”
“非也,他昨夜那般,只是被傀儡妖控制罢了。”伙计的脊背有根细细的悬丝,沈澈安将那根悬丝除了方才让他恢复神智。
“那妖算不上恶妖,喜操纵生灵,却不会实质伤到人,若见有人畏惧他,便更肆无忌惮以此为乐。”他浅啜一口酒,话锋一转道:“傅姑娘,莫非昨夜你也见到他了?”
呃……
她又想起今早被季无月赶出来迎面撞上蓝袍人的场面,沈澈安眸光怨念,系统又幸灾乐祸般在耳边冒出一句“像不像偷情被抓了。”
这会他这样问,傅窈哪怕就是被那伙计吓了个半死,也只得讪讪一笑。
自己到底拿他的金疮药给季无月用了,她自觉理亏。
“想不到还有这样恶趣味的妖怪。”她含糊道。
“不止如此,傀儡妖操纵人类去演时兴的话本子也是常有之事。”
“这是什么癖好?”傅窈问。
沈澈安一顿,“季公子捉妖本事了得,想必要比在下更了解这些妖怪吧。”
嫩绿的芽儿在茶盏中悠悠打着转,随后缓缓沉入杯底。
玄衣少年一早便格外地缄默,用完饭只默默饮茶,长指把玩着釉色茶盏,心不在焉地盯着盏中嫩叶儿看。
他的外袍早已换了身干净的,腰身劲瘦,长发高束,轮廓分明的下颌勾勒出少年的俊俏。
傅窈看向季无月,满是幽怨之色。
给他上药,还给他放血,结果他不仅没半点感激之意,还冲她发一顿火。
留意到两道视线落在他头上,少年把玩茶盏的指尖一顿,眸内划过一丝不自然,以手作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问道:“什么?”
季无月确实没细听他们在聊些什么,他眉眼怔松,似是在回忆什么。
昨晚少女不住扣门让他不堪其扰,只依稀记得自己将人拉了进来,而后便不记得发生什么了。
人生的前十八年,他从未与哪一个女子有过如此亲密举动。
是以今晨一睁眼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又猝然看见少女在他怀中恬然的睡颜,顿时手足无措。
短短一夜,遭阳泉反噬的伤已经大好,唯有后背的伤痕还有些微刺痛,他瞟到地上用空了的金疮药,倏地了然。
见几人视线盯住他,季无月压了压眼,随后迅速掩去不自在,施施然道:“确有其事,傀儡妖喜玩乐,惯用操纵傀儡的法子编排话本子。又极狡诈,许多傀儡妖会炼制分身若干,大难当头可助其绝处逢生,故而此类妖怪轻易难收。”
说罢,少年眼眸微眯,恢复了往日模样,直问沈澈安道:“论起除妖的本事,我哪里敢和沈少侠比。”
“且不论能除几个妖,论气势,沈家少主可是一人抵万妖,谁要是和沈少侠一同出任务,想来应是不必费吹灰之力。”
他是在嘲讽当日妖市沈澈安不敌围攻的妖,致使同伴后背受袭一事。
闻言沈澈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注意到傅窈看过来的目光,又扯出一个笑,道:“傅姑娘,昨晚的金疮药你不会送给季公子用了吧。”
少年微勾的嘴角顿住,不动声色红了耳廓。
“姑娘怎可擅自把在下的东西送给旁人。”
他神色失落,质问一般。
“我……”傅窈正要解释,却被季无月打断。
少年磨挲着手中茶盏,意味不明道:“此茶甚好。”
傅窈这才注意到,季无月似乎并不喝酒,只喝茶。
她原以为故事里的恣肆少年郎,应当都是一醉解千愁的洒脱型,没想到季无月竟然是品茶的。
“一瓶金疮药而已,你若还需要,我赔你一瓶便是,但想来沈少侠的伤应该用不上了。”
沈澈安的心思他知道得明明白白,拢共没多少伤却故意博傅窈同情。
他面上聚起恶意,桃花眸高挑,轻慢道:“但沈少侠切莫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不喜沈澈安,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沈家和季家向来势不两雄,傅窈既为季家养女,沈家的人又这样费尽心思接近傅窈,身为兄长,他自然有权管束妹妹和什么人来往。
季无月自认这便是他不喜沈澈安的缘故所在。
“本就属于我。”蓝袍人定定道。
在她失忆前,他们分明本就情投意合。
只是他不懂,为何傅窈失忆后不同他亲近,却和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季无月亲近了。
什么什么?
傅窈脑子正迷糊着,又听二人云里雾里说了一堆,一脸迷茫。
楚云渺适时开口拉回话题,困惑道:“当务之急,应是找出傀儡妖出现在此的目的。”
嗯嗯,傅窈点点头。
好端端的为何要大晚上在客栈徘徊,找金子不成啊。
欸等等,少女眨眨眼,总算想起昨晚躺床上忘了的要事是什么了,愣愣道:
“它不会是找张清吧。”
前任安阳知县张清?
傅窈见几人看过来,将她在幻境中看到的一五一十道明。
“……所以我推断,杀死秋筝夺阴泉的匪徒口中的大人很有可能就是张清。所以毛聪才囚禁折磨张清,没准儿傀儡妖就是被大黄狗派来找回他的。”
自那晚季无月带回张清就将其安顿在了二楼长廊处的屋子,而经妖市撕破脸一遭,毛聪应该也已发现少年留下的傀儡人为假了。
少女苦恼拍拍脑袋,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
张清果然不见了。
屋子里空荡荡。
“狗妖掳走的?”楚云渺沉吟。
“无论是不是,眼下都要先去一趟青水阁。”他们的法器还押在那处。
“可是青水阁的乌龟精是毛聪的人,怎肯还给你们。”少女问。
“杀了便是。”季无月语气冷淡,理所应当道。
青水阁不比妖市,几人还不至于一只王八都杀不了。
傅窈上下抿了抿嘴,现在的少年在她眼中俨然是在托大,虽然不是很想驳了他的面子,但她仍是指出,“可你伤的那么严重,真的还能再打架吗?”
少女长长的眼睫扑闪扑闪,眼神关切温软。
算作关心他?
季无月错开眼,心底涌上久违的熟稔感,夹杂着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之感。
“季公子也伤势严重吗?”楚云渺此前并不知,闻言讶然问道。
“无事,好得差不多了。”他顿了顿,惜字如金。
哦莫,傅窈捂住嘴。
女主根本就不知道季无月受了伤,她刚刚算不算让他在女主面前丢了面子,怪不得季无月不搭理她。
少女晕乎乎地想,原来昨晚嘴硬隐忍不发是不想在女主面前跌份,啧啧啧。
傅窈自认为看透了男二的小心思,根本克制不住脸上的促狭笑意。
“咳咳,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青水阁吧。”青水阁唯有妖魔能使其现身,许是魇息的缘故,一行人唯有带上傅窈才能得见。
“不急,现下还去不了。”季无月道。
就知道他是在拿乔,傅窈了然。
谁知下一刻却额前一凉,一只微凉的手搭在了她的额头。
“怎么这样烫。”
他方才就留意到少女红扑扑的脸颊,这会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烫得惊人。
……
傅窈靠在床头,怔愣着用手背贴了贴额头,好像是有些热,怪不得她方才那般昏沉,还有些头疼。
余光中一道修长的玄衣身影推门而入,手里端着的似乎是汤药,好大一碗,瞧着黑糊糊的,气味刺鼻难闻。
“把药喝了。”
少年递出汤药,似是头一次照料人,硬邦邦道。
“谢……多谢?”陡然见到季无月给自己端茶倒水,傅窈甚至有些诚惶诚恐,不知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汤药冒着热气,她示意季无月放到一边。
“谢倒不必,你若这时候病倒,我们还如何去青水阁。”少年语气轻谑。
“木头不成,发热了自己都感觉不出吗?”他将药碗撂到一边,嘴上不忘奚落。
傅窈不忿撇嘴,“那还不是因为昨晚照顾某个嘴硬的人,我才挨了一晚上冻。”
同样没盖被褥,季无月倒是体格好百病不侵,她这具身子却脆弱易折。
“还有。”少女伸出掌心,食指的指腹处横亘着一道新鲜瘢痕,“知道你怎么好的吗,是我救的你。”
“你可是第一个让本姑娘自愿取血的人。”她唇瓣微撅,声音微显娇憨。
为了任务,为了任务。
她哀叹。
季无月微愣,下意识伸出指节欲触碰那处瘢痕,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后,猝然缩了回去。
少年唇瓣抿成一条线,半晌,别扭道:“算我欠你一次。”
末了,又补了一句“好好休息”,转身就出了屋子。
“这么苦,让人怎么喝。”
傅窈苦着脸盯着那碗不知放了什么东西的黑糊糊的汤药,抱怨道。
蓦地,正迈步出屋的修长身影微微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季无月:
好茶(微笑)
悄悄说,小季只喝茶是因为他一杯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