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巛洲篇11

镜花草庐的震动贴着地面,如光箭般爬行,穿过二峰三门六宫、跨过灵溪越过秘境传过药园,数十里外的相一山顶上,黑色棋子用力摁在格线,悟桑猛地回首,一双狭眸黑黢黢地望着远方,衣袍一掠霍然起身;

居黛山,一道瑰色丽影流箭般从峰谷刺出,悬崖之下,弟子用衣袍裹紧上身果.体,悲恸喊道:“师父!!!”

上脊山,浑天殿,瓷白茶盏骤然捏碎,滚烫液体四溅,殿内端着最新锻造部件的童子惊慌跪下,再抬头,座上人已消失不见;

望君山药原内,一袭红衣于天地翩然而立,指尖刺破幽兰瓣上的露珠,他缓缓回首,凝目望向湛蓝远空;

伏狼山深处,蛛网张结的山洞,敷着白翳的混沌双目徐徐睁开。洞口弟子惊疑转头,面面相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一声叹息。

与此同时镜花草庐内,巨树因感应而震颤不休,根系连接整片大地,刹那间草庐上方一道红光冲天扶摇直上,无声大动中,灼目的红色阵法在苍穹哗然展开!

大部分弟子还没搞清楚事由,一脸懵然的站在原地,混乱之中变故陡生,草庐大殿中,一位腰佩粉青印染绶带的蓝袍弟子忽然发狂,只见他双目赤红十指掐丹,灵力周转注入,周围人尚未反应,只听接连几声轻微炸响,紫黑色的药雾弥散开来。

所有人脸色剧变。

“是毒——”

“捂住口鼻!不,敛气屏息!!”

修仙者只要入了门,灵脉便成了运转日常呼吸作息的一部分,即使刻意收敛,也难以彻底阻绝毛孔向流通空气的索取。殿内乱作一团,呼喝慌乱惊声一片。

祁墨疾步上前开门后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如渊如魇的毒雾流淌至整个大殿上空,她沉默了一会儿,后退一步,试图把门关上。

下一秒,就看见门上的黄符被震落,祁墨的脊背抵住了,她回头,鼻尖对着一面僵硬的石板。

“……”

早知道,这门还不如不开。

祁墨在心里谴责自己。

“咳咳、咳咳咳,咳——”

毒雾中心深处传来引人耳目的剧烈咳嗽,看雾的颜色浓度,大概就是在毒发者的身旁,只见那人双膝跪地露出盈泪双目,一张瘦削脸蛋被涨的通红——不是姚小祝这个倒霉蛋又是谁!

但眼下这个情况,可不是一句倒霉可以概过了。

发狂的弟子双目赤红,手持一柄尖刃捅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姚小祝的胸膛,后者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一道,呛的眼泪狂流,直举双手喊道:“兄台!兄台!我投降!我认输!”

可惜没用,那弟子像压根没听进去似的,逮着地上滚成肉球的姚小祝追着刺,于是祁墨就看到了低配版秦王绕柱的滑稽一幕:发癫弟子逐小祝,小祝环树而走——呃不对,而滚,速滚。

祁墨颇为纳罕地看着,心里思忖,人类能滚到那个速度,属实算得上个奇迹。

绝望之际,一道高大身影从天而降。

金线在青筋上游走勾勒,透过源源不断的紫雾刺进眼底。姚小祝只觉得后脑一道凉风掠过,随即轰地一声。他趴在地上惊惧扭头,只见那名发狂弟子被徒臂拎起,他的眼白已被血丝涂满,瞳孔黑的犹如深渊,十指作爪死死扣在脖颈上铁钳般的手掌上,但那只是徒劳,下一秒,他就像一道流星被丢了出去,然后重重地砸向地面。

轰!

好!

好粗暴,好安心,姚小祝恨不得鼓掌,感激涕零地抬眼对上纪焦深沉的双目,不遗余力地夸赞道:“少侠真是身手矫健,实力超雄,令人大开眼界!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少侠你别走啊!”

和其他弟子恨不得把鼻子嘴巴割掉的情况一对比,姚小祝在毒雾里叽叽喳喳的画面显得十分诡异,他气喘吁吁跟在纪焦大步流星的背后,嘴上不忘叭叭道:“少侠!等等,此地危险至极,等等我!你……”

以为他要说什么注意安全的鬼话,不料他伸手搭在纪焦肩膀上,用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奇力将纪焦整个人掰过来面向自己,姚小祝语气笃定,字字真切:

“你保护我,我给你钱啊!”

“……”

纪焦面无表情,将扣在肩膀上的爪子一根、一根连指带掌甩下去,果断转身御气朝发狂弟子被丢的方向飞身而去。紫黑毒雾不减反增,浓郁到几乎成了实体,光是睁着眼便能感觉到胀痛,更遑论看清一米以外的事物,纪焦落地后行了几步顿住,眼皮一遮,敛去眸中灼人的寒光。

漫无目的的毒雾忽然开始小范围有方向的流动,是纪焦,他在运气入体。

染着紫黑毒气的金线自锁骨缓缓攀升数道,一路延伸至耳、鼻、目,描摹出肌体之主细微的纹路,数息间,鼻梁,耳廓,眼下,金色滚烫的纹路镶于上,纪焦刀凿深刻般的侧脸此刻绷紧,宛如一尊破去了表面石壳的神将雕塑,剑眉压紧,目若寒星,专注盯着面前这片紫黑毒雾。

体修修到一定境界,能将身体的某一处在短时间提升到极致,他缓缓吐息,五感在一刹那穿过毒雾,精准捕捉到了数百米以外两个正在活动的躯体。

身后姚小祝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正欲开口,便见眼前人飞身一闪,又化作一道流光冲刺向前。

“…………”

等纪焦赶到时,地上已是一片血色滩涂,剑痕大团紊乱,毒雾中不时传来弟子无助的惨叫。

这一切在短短几刻间便在学院内部的书斋里彻底爆发,实在诡邪至极。纪焦缓缓抬目,眼下金纹流转,视线却在半路停住,瞳孔骤缩。

那是一截手臂。

从肩部齐根削下,动手人之狠厉果决,即使只是看着那手臂的创口也足以令人震颤,纪焦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抬头看去,分秒在那一瞬间仿若静止——

血迹在脚下蔓延,腥气愈浓处,仍有源源不断的湿热液体淌下,狂人的手掌洞穿祁墨的身体,指缝带着堆积的血沫。

后者一脸痛苦地瞪大瞳目,抵君喉躺在地上,像是失去了旧日锋芒的英雄,颓然只剩铁光。

祁墨咬牙抓住腹前手臂,死死盯着那个弟子的脸,或者说,盯着他脸上的某一处。

时间倒回片刻以前。

彼时纪焦施展神威救秦王,不是,救姚小祝于狂人手下,紧接着,祁墨便眼睁睁看着那被丢出去的狂人,化作一粒黑点,又迅速放大,朝着自己的方向疾速坠下。

看着这胜似追踪导弹般的精准度,祁墨的脸上,浮现出了熟悉的诡异冷笑。

抵君喉从腰际滑到手间,祁墨后撤一步,旋即,转身拔腿就跑!

毒雾来得相当邪门,学院内弟子无论专业,向来不允许私炼这种禁邪之物,草庐殿内更是乱作一团,频频有惨叫倒下的动静。祁墨看着安然无恙的自己,内心疑窦丛生,但看着不远处的毒雾流动,又看看自己周身宛若静止的浓雾,脑筋即刻一通,想明白了。

她和这些人的不同,无非在没有灵脉罢了。

毒雾专攻修仙弟子运转灵力的脉络,而祁墨恰恰丢了这一段,歪打正着之下,她成了在场唯一对毒雾免疫的人。

可惜了,祁墨忧伤地想,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说的就是这,虽能免疫,却和一个单独开防御的小趴菜没什么两样,于大局无益,对自己逃跑,倒是有几分优势。

眼前雾动,狂人已至近前,捏碎毒丹劈头盖脸砸到祁墨脸上,祁墨只觉得被一阵苦沙子眯了眼,提着抵君喉挥了挥,呸呸两下,须臾之间,抵君喉嗡然一动,竟再次引着祁墨的手,劈头连肩削下了狂人的胳臂!

滚烫液体喷洒四溅,祁墨只觉得脸上一热,当下骇然,捏着剑退后一步,不想下一秒,她的视线像是被某只巨大的手掌攥住了。

她一动不动,脚步钉牢在原地,死死盯住了狂人眉心渐渐浮现的黑色纹路。

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山呼海啸般的剧痛仿佛一阵从天地尽头来的风,席卷整个识海,祁墨痛到几乎要跪下,她的眼睛却像一只固执的困兽,紧紧咬死在那人眉心的黑纹。

祁墨被这具身体叛逆的反应惹到近乎发怒,她压紧牙关,努力朝那人望去。

狂人被削下整条手臂,竟然不喊也不挣,只是看着祁墨,嘴角渐渐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

就是那抹笑意,击溃了祁墨这几日苦心经营的伪装防线。

“你到底是谁?!”

祁墨怒声喝道,但她真正想问的却不是这个。

——我又是谁?

挣扎之间局势陡转,狂人身形一闪,手作利爪掏向祁墨心口,几乎是依靠着求生的本能,祁墨缩着脊背急急后撤,但狂人的速度比她更快,刹那间祁墨挺身,狂人的手毫不犹豫地洞穿了她的身躯!

“无圻铃……”

意识模糊间,她恍然瞥见狂人的口型,那人的嘴唇肌肉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扯动,吞吞吐吐,语气森然:

“无圻铃——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