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玉笙几乎是掰着手指头数着爹娘回家的日子。
“朝柏,你听到了我前几天跟你说我收到了我娘给我寄的信吗,算算日子的话他们应该今天晚上就能回来了。”
“对了朝柏,我娘在信里说她在隔壁镇子上跟着我爹捉妖的时候路过了首饰摊,她说摊子上有一把簪子我肯定会喜欢。朝柏你觉得那把簪子会是什么样式呢,上面会不会纹着我最喜欢的玉簪花?”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玩儿的,玉笙神色憧憬傻笑半天,就差把“期待”两个字写脸上了。可停下想象以后,玉笙望着眼前一动不动的柏树又重新收回了笑容。
“算了,朝柏你肯定会嫌弃我的审美,我就不跟你说这些女儿家的事了。”
“但是朝柏,我必须得跟你说点心里话,我记得那天你说伏斗很有可能是坏人,可我觉得他不是。他对我很好,每天给我扎辫子帮我选好看的衣裳,他还愿意陪我玩儿,只要我说我想去哪儿他就带我去,我们一起坐在长桥上看了一夜的星空,一起去林姨家逗她新养的那只鹦鹉。”
“而且朝柏你知道吗,张叔不愿意把玉佩卖给我了,可我很喜欢以前那个我买下来又被我爹送回去的那枚印着柏树叶的玉佩。我不知道你的生辰是多久,可我想把它当作你的生辰礼物,所以我就叫伏斗帮我买下来啦。”
“伏斗虽然经常搞恶作剧惹我生气,可他的心性不坏,他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明明嘴上嫌弃得要命,但只要我让他做什么,他哪怕表现得再不情愿也会去做。”
“所以我知道,他真的是一个好人,可……”
玉笙的嘴唇在微微颤抖:
“我好想你啊朝柏,可你为什么不理我呢?已经十三日了,这十三日里的每一日我都坚持一大早起来跑到这里跟你道歉,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原谅我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以前我们吵过比这严重得多的架,可哪一次都没有闹到这种地步吧,你连话都不想跟我说,不听我解释不管我死活,你是不是……”
“是不是不要我了。”
玉笙的眼睫低垂,阴影掩住了眸子里深深的悲伤,或许是觉得朝柏虽然不肯跟她说话却可能会在院子里的某个地方看着她,玉笙蜷缩着身子把脑袋埋在膝盖里,无声地流泪。
午后,温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玉笙房间里的梳妆台。
“怎么了玉笙大小姐,谁又惹你生气了?”
伏斗半边身子沐浴在阳光下,半边身子陷在房间的阴影里,他懒洋洋地迈了半个步子,脚踝抵在门槛没骨头似的倚在玉笙门前。
“不关你的事。”
玉笙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伏斗,她坐在窗前呆呆地望着窗外盛开的玉簪花。
“大小姐说得对,的确不关我的事。”
伏斗不屑地嗤笑了一下,身子骨更加懒散地收回了原本就小气的半个步子,虽然还是没骨头地靠在门前,玉笙却不难看出他已经有了要离开的迹象。
“所以,大小姐还需不需要我来给你梳头?”
“要。”
玉笙的声音还带着柔软的哭腔,嗓子湿意黏重,提出要求的时候却坚决得很。
“今天我还是要一个麻花辫。”
“知道了。”
我那爱哭鼻子的大小姐。
伏斗早就知道固执的大小姐不会死心,只是他原以为凭她那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根本不会坚持这么久,再加上玉笙从小被家里人宠着长大,不愿隐忍更不会受气,谁让她难受了她就要让别人也不好受。
一开始伏斗还会偷偷跟着玉笙到后院看她究竟会做什么,结果一连好几天她都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似的扭扭捏捏地对着一棵柏树道歉。
态度真诚的同时并进行了深刻的自我反思,情绪上来的时候甚至会变着法儿地把自己骂了一遍,躲在墙角看热闹的伏斗听到玉笙对自己中肯的评价表示十分赞同。
“原来她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的坏毛病啊。”
伏斗憋着笑,听得起劲的时候几乎要支撑不住摔在了地上。
后来大树不说话,玉笙讲累了就原地坐下瞪着大树生气,估计过了一个时辰,这棵大树还是没什么动静,玉笙开始难过起来。
伏斗虽然隔得远却还是能听见玉笙小声地嘀咕:“朝柏讨厌死了,我都已经做了这么多了,怎么还是不肯原谅我。”
原谅?
伏斗转过头靠在墙上望着柏树被清风吹动的枝丫。
或许,这棵大树从来就没有生过你的气。
伏斗垂眸,某种不明的情绪被他很好地掩藏在眼睛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小声的啜泣传到了伏斗耳边,那股难言的酸涩感几乎占据了他的心头。
伏斗缓缓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周围飘荡的玉簪花香。
女孩儿的哭泣声渐渐止息,可伏斗知道,玉笙的眼泪还未停下。
酸胀的情绪在他的脑海疯狂翻涌,纷飞的思绪乱得伏斗想把这个地方立刻夷为平地。
可还不行,他必须等待。
接下来的数日,玉笙不想绕远,于是便叫伏斗每日午后来她房间给她扎辫子。
伏斗会的东西很多,偶尔“不经意”间给玉笙挽了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发髻的时候,玉笙很开心。
伏斗见玉笙高兴忍不住也想笑,可只要他从铜镜里看见玉笙哭肿的眼睛时,他又笑不出来了。
很多天了,伏斗只在最开始那几天跟着玉笙去过后院,后来他觉得心烦,眼不见为净,就由着她像个小傻子一样对着那棵已经开始失去生命力的柏树又哭又笑。
伏斗实在不明白,玉笙模样柔弱,身形又娇小,脾气上来的时候,就跟吃了炮仗似的可以跟他因为到底是绿豆糕好吃还是桃花酥好吃喋喋不休吵个半天。
有时候又像现在这样,坐在铜镜面前一言不发,唇瓣委屈地鼓起,眼角却落下了大颗大颗的眼泪。
伏斗无奈,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发出一声酸涩的叹息,然后面无表情地伸手擦去玉笙脸颊上的眼泪。
“你做什么?”
很重的哭腔。
伏斗这几天都在怀疑玉笙究竟是不是水做的,怎么那么能哭,而且每天都哭,他都害怕哪天他没看住,她能活生生把自己哭死。
“帮你擦泪。”
伏斗的指尖还留有玉笙眼泪的一点点水渍,他倚着玉笙的木椅假装换手,那只有着水渍残留的手被伏斗悄悄移到身后。
可能觉得有点好奇,他的指节缓缓地抵着那处细细摩挲。
和正常清水的触感差不多,可能微微要黏上一点,玉笙的泪水明明是冷的,伏斗的手背却渐渐升温。
“啊?噢,谢谢你啊。”
玉笙看起来还是呆呆的,跟伏斗说话的时候眼神也很空洞,望向伏斗的时候瞳孔甚至无法聚拢。
伏斗当然看见了玉笙的呆滞,并且他十分笃定,玉笙方才根本没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我说大小姐。”
伏斗简直要被她气笑了:“你伤心也要有个度吧,哭起来不能没完没了了,已经十三日了,你日日都是这幅模样,会不会有点太过了?”
“我……日日……都是这幅……”
玉笙试探性地伸手,果不其然摸到了脸颊上成股落下的眼泪,她将沾水的指尖放在自己面前细细看了一眼,笑得凄惨又绝望。
“我可能永远失去他了,或许,或许他已经离开这里了,道别都没有一个,他肯定恨死我了吧。”
玉笙的眼睛如一汪清泉,现在这汪清泉却突然决堤了,晶莹的泪珠顺着眼眶落进她的衣领。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伏斗伸手,掌心向上搁在她的脸颊下方接住她止不住的泪水。
水珠一滴滴落下,玉笙几乎泣不成声:
“伏斗,我不后悔把你带回家,可我后悔在那天晚上跟他吵架,我不该对他说那么重的话,他应该很伤心吧,我真的好对不起他。”
“我好想,好想让他回来听我解释,哪怕我解释完他再离开也可以,我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接受他的离开。”
“伏斗。”
玉笙哭得脱力。
“我好难过。”
极轻的一声叹息。
“难过就哭吧,哭完就不难过了。”
伏斗单手撑着玉笙的头将她一把带进怀里,玉笙没有抗拒,趴在伏斗的肩头嚎啕大哭。
所以,他在你心里就这么重要么?原来,他不见了你会哭得这么伤心。可如果你知道他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你会不会恨我?
或者如果有一天我也醒不过来了,你能不能也为我大哭一场?我要的其实不多,你的一滴泪于我而言已经足够珍贵。
所以,求你不要再为另一个男人哭泣了。
伏斗一只手搂着玉笙的纤腰,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玉笙的肩背,像小时候他的母亲哄他睡觉那样,轻轻地,柔柔地,哄着她睡觉。
“那就睡一觉吧,做个还不错的好梦,等醒来以后就把让你不开心的一切全都忘掉吧。”
伏斗柔和的声音像极了情人间亲密的呢喃,不知不觉中,玉笙的哭声止了,规律的呼吸声开始清晰地响在他的耳畔。
玉簪花怒放的香气里,那只搂着女孩儿细腰的胳膊在照进房间的日光里紧了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