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的光点晕成一道道洁白的光圈,伏斗的视线立即被大片大片的雪色占据,庞大而具有神性的手掌以不容撼动的速度向伏斗击来。
不断向前延伸的叶尖轻轻摇晃,伏斗旋身一转,立即避开了这个既具佛性又有妖气的大家伙。
柏树的枝条展现出了几乎不可思议的柔韧度与坚硬度,它们就像英勇无畏的士兵,恪尽职守地将数枚硕大的叶片牢牢地锁在它们的保护之中。青绿的叶片嫩绿可人却无比锋利,边缘的锯齿在枝条的缝隙中到处横生,伏斗虽然避开了巨掌的攻击,可它四周那些尖锐的小刺却毫不留情地扎进了他的手臂里。
握剑的那只胳膊出现了道道冒着血珠的划痕,就连他右边的脸颊也被划开了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伏斗冷笑一声伸出没受伤的左手,手背从脸颊上还在渗血的地方重重擦过。他的袖摆染上尘灰,额前的鬓发微微散开,一头木簪支住的高尾长发也在夜空之上缓缓铺开。
眸色如血,唇色如魅,一柄火势愈演愈烈的焰色长剑将伏斗的手心烧得通红。大股大股的新鲜血液从他的肩口一路向下,数根细小的血流顺着他的皮下血管漫延到了他的指尖,一滴一滴的血珠落到了剑背上,金黄的焰火瞬间便变成了比墨还浓的黑气。
“燃血?伏斗,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如果再不停下的话,你很有可能会直接堕魔啊!”
朝柏的声音越过巨掌清晰地抵达伏斗耳畔,四周的风很急,短促的气流打在叶片上的摩擦声几乎要撞碎伏斗的耳膜,所有的一切,任何细微的细节在他的眼里都变得格外明显。
伏斗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柄邪气冲天的长剑,他的血液正在燃烧沸腾,心脏也在过于剧烈地跳动。但很奇怪的是,现在的他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甚至,他实在有些太兴奋了。
伏斗握紧了长剑,剑身的黑气如浓雾一般围绕在伏斗的身边,他那原本漆黑带着几分血色的瞳孔也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死气沉沉的灰。
“伏斗!不要执迷不悟一错再错了,你现在已经开始堕魔了!”
所有的感官在无形之中被放大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朝柏的声音在伏斗眼里变得无比聒噪。
“我说过了。”
伏斗擦了擦嘴角因为承受不住暴戾的魔气而不断溢出的鲜血,他轻身一跃,手中的长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漆黑的剑影,巨型的手掌挡在朝柏身前被剑影劈开数个细小的伤口。
“如果要堕魔。”
伏斗踩着虚空几乎升到了手掌的中心,他的手臂血流如注,剑身在夜空中焕发出血色与墨色轮换交织的光彩。
“那就让它堕!”
漆黑如墨的长剑从伏斗的手中脱离而出,血色的浓雾中出现熊熊燃烧的烈火,大火烧干净了它面前所有的藤条枝丫。
巨大的手掌中央伸出百根长着倒刺的枝条,枝条表面的叶片变幻成数根闪着雪光的银针,银针携着枝条聚成一个形如剑鞘的通道。
迎面袭来的长剑被通道紧紧裹住,银针与剑背碰撞发出的铮鸣声响彻云霄。枝条组成的通道越变越窄,长剑飞驰的速度却并未减缓,剑身被巨大的阻力扭成了弯曲的条形,烈火在狭小的通道里剧烈燃烧。
终于,“砰”的一声,数以万计的枝条在烈火的冲击下碎成了一段段细小的木枝,银针上燃着大火,火势沿着针尖一路烧下去,青绿的叶片显出原形变成了空中的一缕尘灰。
浴火的剑尖没有停下,剑身的火焰一路势如破竹,“呲”的一下刺入巨大的手掌,四周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下,长剑没入掌心。
倏而,火焰燃烧噼里啪啦的声音传到伏斗耳边,大火在剑尖没入的地方蔓延开来。枝条浴火变得灰黑,在高温的灼烧下,它们纷纷掉落下来溃不成军。
长剑的脚步仍没有停下,它沿着夜风不断向前,向前,直到再次碰到新的阻碍。
一颗跳动的,炙热的,充满生机的……
心脏。
没有半分犹豫,剑尖穿入心脏,穿出胸腔,朝柏的胸膛多了一个极深的血洞,大片大片的血液顺着血洞股股涌出。
也许是体力不支,又或许是法力耗尽,朝柏仰头倒在了地上。
那柄似乎能破开世间万物的长剑终于回到了伏斗手上,伏斗单手执剑立在柏树之上,衣袂在风中轻轻翻动。
伏斗的瞳孔已经褪去了阴沉的灰,那抹骇人的血色虽然没有消散,他的表情却不再嗜杀。
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
朝柏躺在柏树荫下露出了一个明白了一切的笑,他仰头望向头顶的伏斗:
“你跟它已经达成了交易吧,它愿意把力量交给你,你付出的代价应该不小吧。让我猜猜,是寿命还是气运?。”
“或者其实,两者都有。”
“你的遗言未免有点太多。”
战斗结束,伏斗俯视朝柏的眼神格外地冷,似乎在看一种死物,不带丝毫感情。
“遗言?”
朝柏轻声笑了笑:“你杀不了我的,至少今夜,我死不了。”
伏斗收起长剑,周身的黑气渐渐消失:
“就算你有天道降福的庇佑,心脏都没了,你还能活多久。”
“那你呢?它都已经进入了你的身体,燃血的滋味儿不好受吧。它不会那么好心帮你的,哪怕你这次没堕魔,那下次,下下次呢?你还能保持清醒的时间不多了。”
“一个将死之人哪里来的资格置喙我的事?堕魔与否全在我自己的选择,能摆脱它也好,摆脱不了就此堕魔也罢。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后悔。”
“可我知道,你会后悔的。”
或许现在,你已经开始后悔了吧。
朝柏望着火焰消散后夜空逐渐显现出来的月色发呆。
他身下的泥土开始慢慢塌陷,地下的藤条伸展出来将他的全身轻轻包裹,朝柏任由这些突然出现的藤条将他拖入地底。
伏斗蹲下身饶有兴致地望着底下这一幕:
“难怪今夜死不了啊,原来还留了这一手。天道还真是不公平,给了神力还不够,就连气运也毫不吝啬。”
伏斗嗤笑一声便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战斗之前他跟朝柏都极有默契地给这个地方加了一层保护罩。
任他们二人在里面打得再怎么激烈,保护罩外面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听见一丁点儿的动静。
伏斗迈着步子懒散地走出后院,那层岌岌可危的保护罩在他身后无声地碎裂。
天明,玉笙坐在后院的石梯上一动也不动地盯着院中的那棵老柏树。
朝柏已经一个上午都不理她了,她好话说了至少不下百句,这期间也不知认了多少个错,可不论玉笙再怎么唤他,朝柏就是不肯跟她说话。
不跟她说话也就算了,可奇怪的是朝柏连叶子都不愿意伸出来。往常他俩吵架的时候只要遇上了阳光出来,朝柏无论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都会给她遮太阳。
可现在太阳都已经出来很久了,朝柏都没有一点儿动静。
虽然玉笙知道她昨晚的话的确是有点太过了,但又不是只有朝柏一个人会伤心,她也难过了一个晚上啊,不然她也不会一大早就来找他道歉。
“臭朝柏,坏朝柏,就这么一点儿小事都跟我斤斤计较这么久。不理我是吧,我也不要理你了!”
说完这句话玉笙就气冲冲地跑出了后院,因为太过于生气她没有仔细看路,刚好就撞在了一扇半开的房门上。
“谁啊?!离开了房间不关门,不知道会妨碍到别人走路吗!”
“怎么了?一大早就吃了炮仗?”
刚睡醒一身轻松的伏斗站在门外伸了个懒腰,昨夜那一场战斗耗去了他大半精力,昨夜一觉好眠,现在浑身轻松得很。
“你怎么不关门?”
玉笙摸着自己撞疼的脑袋呆呆地看着伏斗,看样子他才刚刚睡醒,玉笙对伏斗能睡到现在表示深深的敬佩。
“我刚睡醒,正准备出门找东西吃。谁知道我才刚推开门你就一脑袋撞上来了,我找谁说理去?”
“你你你……”
伏斗倚在门口抱着手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下文。
“你会扎辫子吗?”
“就像这样。”
玉笙指了指自己胸前的麻花辫,经过一夜,它已经从原本整齐漂亮的辫子变成了歪歪扭扭到处散开的惨状。
见状,伏斗的眼角不禁狠狠地抽了一下。
“你觉得我像是会扎辫子的样子?”
玉笙的嘴角立刻耷拉了下来:“其实没想过你会做这个的,可是我爹娘离开了,绿偃生病了,就连朝柏也不理我了。”
“以前的辫子都是朝柏用他的藤……朝柏帮我扎的,现在他生我气了肯定不愿意帮我扎辫子。我不会扎辫子,找来找去就只剩下你了。”
绿偃是谁?朝柏又是谁?换成真正的陌生人听到这两个名字肯定是一阵云里雾里。
不凑巧的是,这两个人,不,这一人一妖,伏斗刚好全都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