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谈姑娘,你睡了么?”
季青临枕着自己的胳膊看向房顶的墙壁,姜谈嫌热不想睡床,季青临便却以床被别的鬼坐过,可能会对凡人的身体造成伤害为由拒绝了姜谈的安排。
甚至赶在姜谈发火之前,季青临早早就撤下了让她觉得不舒服的被子并主动铺到了自己睡的地方—与床相隔不远的地上。
姜谈懒得听他瞎扯,刚好这间房间的窗户就在床边,于是她便同意睡在床上,前提是得打开窗户通风透气。
季青临虽然觉得打开窗户更方便那些藏在暗处的鬼魂偷偷跑进来,但眼见姜谈心意已决,他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于是这便出现了刚才那一幕,季青临被窗户透过来的寒风冷得睡不着。他只好打着哆嗦裹紧不起任何保暖作用的被子,放轻了声音询问已经躺得笔直的姜谈有没有睡着。
“有话就说,别支支吾吾的让我猜什么谜语。”
姜谈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他说话。
“姜谈姑娘,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明明日栖镇的客栈有这么多,为什么你非得挑一个最有问题的,去住那些没有妖鬼的客栈不行么?”
没有妖鬼的客栈?
姜谈很轻地笑了一下,实在因为没什么动静,季青临还以为刚刚那是他的错觉。
“季青临,你还记得你来日栖镇是为了什么吗?”
姜谈翻身换了一个姿势,她的右手撑在脑后,视线则紧紧地盯着窗外。
“为了?”季青临也撑起脑袋仔细回想了一下。
“救人。”
还有算账。
“那你知道,你要救的是什么人么?”
窗外夜色如墨,可那看似没什么问题的街角却聚起了一团团不寻常的黑影。
“一个姑娘。”季青临很快答道。
这下却换姜谈疑惑起来:“姑娘?想不到你还有红颜知己。”
“不是这样的,我与她并不相识。”季青临慌忙解释道。
姜谈却嗤他一声:“不相识值得你特意赶到此处救她?”
说完姜谈就将右腿搭到弯曲的左腿之上,半个身子缓缓立起随意地靠在床沿上:“这就是我讨厌你们人类的原因之一,要爱就爱,要恨就恨,哪儿来这么多功夫互相隐瞒伤害。
如果怪力作祟,薄情的男子倒也罢了,若是落在女子身上,最后弄不好落得个含恨终生的下场,说不定死后成了鬼都要跑到人间去看那人究竟过得好不好。”
“可怜,很可怜。”姜谈认真评价道。
“这么说来,姜谈姑娘经历过这种事?”
季青临瞬间有了几分好奇,在他面前的姜谈永远是自信的,神采飞扬的,他不知道也无法想象姜谈在喜欢的人面前又是什么模样,更何况那人似乎还伤害过她。
真该死啊,季青临忍不住地想。
“经历?我?”
姜谈几乎要笑出声来:“四界之内,天道之下,何人值得我喜欢?”
“可……”
季青临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声反驳道:
“姜谈姑娘,喜不喜欢或是爱与不爱并不完全只看对方的实力,你那样不是在找伴侣,反而更像是在……”
“找对手。”季青临几乎是硬着头皮在说这句话。
“那又有什么区别?打不过我的废物有什么资格站在我身边?”
原来在姜谈眼里只要打不过她就可以被叫做废物,莫名的季青临竟然还觉得有几分高兴。
所以姜谈并不是看不起他,她是平等地看不起比她弱的所有人。
“但是姜谈姑娘,你还是误会了,我和我要救的那位姑娘真的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
姜谈观察着窗外的动静,看那家伙暂时还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于是便接着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任何人没有缘由地对别人好,更不信会有人不顾生命危险去救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不,并不是毫不相干。”
“什么?”
姜谈难得的转过头看向季青临,他还在看着房顶空空荡荡的墙壁,像是发呆那样说出一句:
“她给过我一个馒头。”
“一个馒头?”
姜谈无聊地移回了视线:“你还不如说她给过你什么值钱的物件,比如你们修仙很缺的那些灵器法宝之类的,这样或许我还能信一信。”
“可这是真的。”季青临放低了声音。
“姜谈姑娘,你很强大所以没有人敢欺负你。可我不一样,哪怕修炼了这么多年,白占了宗门这么多资源,到现在也还只是个练气。”
“他们说得对,我是个废物,可谁规定过废物就不能修炼?我这么多年拼了命地修炼,虽然结果还是一样,但我不会后悔。我每天都在努力,每天都在进步,虽然进步得很不明显,但我仍然很开心。”
“那个姑娘就是我被埋在土里前一天认识的,那时有两个师兄弟跟我一起下山,他们在来到这个镇子的第一夜就动手把我打了一顿,打完以后也不准我吃任何东西。那几天他们只要逮到机会就会对我动手,然后再把我绑在柱子上轮流守夜监视我的动静。”
“直到其中那个师弟熬不住睡过去以后,我所说的那个姑娘才偷偷从树下的阴影处走出来递给我了一个馒头。”
“其实说真的,那个馒头又硬又冷,像个石头似的难嚼又难咽。可我已经饿了三天了,再不吃东西可能就活不到明天了,于是为了吃下这个馒头,我咬破了舌头借着口中的鲜血吞了下去。”
“也正是因为这份善意,我才能在被埋进土里时尚存一息,然后才能遇见姜谈姑娘并被你救下。”
是夜,日栖镇的最中央,五十年前烧死过三十口老小的玉笙院。
院子被修缮过,周围的树木也十分茂密,可因为晦气,镇子上的居民愣是没有一个敢住进来。
无人居住,自然方便他们动手。
被捆在院子的石柱中央又饿又渴的季青临咽下了最后一口馒头感激道:“姑娘,谢谢你的馒头,不过你还是快走吧,万一等那个穿白衣服的人醒了你就走不了了。”
姑娘梳着一头几十年前才流行的麻花辫,身上的衣裳也已经有些过时,看着季青临的眼神莫名有点冷。
她上下打量了季青临浑身沾血的衣袍后皱了皱眉。
“他们为什么打你?”
声音又哑又涩。
季青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但又怕她再不走阿典就该醒了,于是便用带血的嘴角苦笑着说出这几天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的话。
“废物就该挨打。”
闻言那个姑娘的眉头却皱得更深:“废物就该挨打?这什么道理?”
似是在问姑娘,也似乎在问自己,季青临垂下头有些自暴自弃道:
“那不然姑娘以为,废物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
“意义?”
姑娘觉得季青临的话颇有些意思,于是便摸了摸自己胸前的麻花辫笑了笑:“活着就是一种意义,万物皆有灵,也皆有它存在的意义,我不明白你们为何要苦苦追寻生命之外那些莫须有的意义?活过今天期待明天,这便是意义。”
“活过今天期待明天,这便是意义。”
季青临呆呆地望着房顶,或许那个姑娘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那句话究竟带给他了多么大的震撼。
大概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身边的人便早早给他定下了各种目标和要求,他没有办法,只能没日没夜拼了命地去离那些标准近些再近些。可很明显的是,他不可能达到那些人的期望,于是他便只能接受他们失望的眼神和毫不留情的离去的背影。
季青临以为废物活着注定就是痛苦的,因为太弱小所以受尽欺负,因为期待太多所以失望就会更多。可在那天他终于意识到,或许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意义,不为谁而活,只为自己而活。
冷眼也好,嘲笑也罢,只要没死,那就好好活着。
“后来呢?”
姜谈突然冷不丁问起。
“姜谈姑娘,你应该知道赤眼猪妖吧。”
“那头又笨又蠢还贪吃的红眼猪?”姜谈仔细想了想。
“浑身很臭,长得还丑,至于攻击力嘛……”
“非常一般。”
姜谈自己说完还点了点头,表示非常认可自己的评价。
差点要了他们那一群人命的大家伙,到了姜谈嘴里竟然就成了一只又臭又蠢的大笨猪,季青临突然有点后悔问这么一嘴。
“问那家伙干嘛?难不成你遇上它了?”
“嗯。”
季青临继续补充道:“那家伙擅长埋伏起来搞偷袭,我那个师兄去镇子上捉小蛇妖的时候被它袭击了,然后它便一路跟着我师兄跑到了我被捆住的院子里。”
“那个时候我虽有灵力却用不出来,赤眼猪妖见我无法动弹于是就准备先把我吃了。就在我以为这次死定了的时候,那个姑娘不知从哪里冲出来护在了我身前。”
“我叫那个姑娘快跑,可没想到她不仅不跑,甚至拿刀把我身上的绳子割破了。”
“当时情况危急,我不得不先御剑离开此处去搬救兵,可就在我马上飞到另一个镇子找到帮手时……”
“就被埋进了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