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听着季青临絮叨此处有多诡异,姜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拽着季青临拐过一个又一个窄小又黑暗的岔路口。
“这客栈看着不大,布局却十分复杂,险些没把我们绕晕。”
季青临紧紧跟在姜谈身旁不超过半个肩的距离,要不是姜谈不让他牵手,恐怕季青临现在已经跟她十指相扣了。
没出息的东西。
之前还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连鬼都不信!
姜谈在心里默默翻了好几个白眼。
“以后说话严谨些。”她边走边提醒道。
“啊?”季青临不解。
“把“们”字去掉,被绕晕的只有你。”
姜谈突然在一个贴着血字封条的房门前停下了脚步。
“什么嘛。”
一只“严谨”的女鬼,不服输的那股狠劲体现在了她全身上下的方方面面,就连在言语上也不肯吃一点儿亏。
若放在别人身上,季青临肯定会想办法尽快远离,可这人偏偏是姜谈,一只总吓唬他却没对他造成过什么实质性伤害的大鬼。
甚至他觉得,姜谈还莫名有点可爱。
“过来。”
那只严谨又可爱的女鬼此刻正在“热情”地呼唤他。
“怎么了?”
季青临压住心中悸动,加快速度赶到姜谈身旁。
“找到了,你的房间。”姜谈指着门前那两道浸血的封条,没什么感情地说。
“你你你你,你说什么?!”
季青临走近了来,微微低头看着那两道明显有问题的封条被姜谈的话吓得不轻。
“有问题么?还是我说的不明白?”
“不是,姜谈姑娘你没跟我开玩笑吧,你让我住这里面?”
季青临也抬手指着封条转头无语地盯着姜谈,他的脸上不禁闪过一丝挣扎。
“对,你就住这儿。”
姜谈耸了耸肩满脸无所谓,就好像她刚刚只是在跟季青临讨论今天天气如何。
“那你呢?”
季青临几乎已经要对姜谈这副“天塌下来了补回去就是”的态度免疫了,要他住进去也可以,只是不能留他一个人在里面,不然姜谈明日也许就只能见到他的尸体了。
不对!若里面真有什么吃人的妖怪……
他连个全尸都留不住!。
“我?”
其实姜谈想说她哪儿都不用住,有没有床都无所谓。但如果非要让她选的话,她更喜欢睡在凡人修建的房梁上,夜间会有寒风吹过,阴气重温度低,极适合她睡觉。
只是季青临胆子小得可怜,姜谈怕她说要出客栈可能会直接把他吓死。
为了让这位极易招鬼的仁兄放轻松,姜谈只好改口道:“我去你对面那间客房休息。”
“不行!你得跟我住一间。”
季青临此刻的胆子倒大了不少,他甚至敢没经过姜谈同意就擅自抱住了她的胳膊,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越揽越紧,硬是不让姜谈活动一下。
“放手,我不说第二遍。”
姜谈站直了身子尝试往前移动一步,季青临用上了力道,显然并不想让她离开。
“不放,我也不说第二遍。”
季青临已经把脑袋埋在了姜谈腰上,两条腿没骨气地呈一种几近于跪着的状态。
姜谈见状则没好气道:“任南禹没跪,你倒先替他跪了是吧。”
季青临还是死死抱着她,语气闷闷道:“若你能答应跟我住一间,哪怕真的下跪又有何妨?”
“这下没有什么男女之防了?”
姜谈低头嗤他,季青临也不生气,反而一字一句认真道:“生死面前,这些小事自然无足挂齿。”
都直接将生死之事摆在台面上讲了,看来这小子是真害怕了。
姜谈也不是不讲理的大鬼,于是便缓缓蹲下来与他对视。
“就这么怕死?”
“是。”季青临看着姜谈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你其实也没几年能活了?”
没给出一个具体的数字,可姜谈知道,季青临余下的寿命绝对超不过两年。
早在她进入他识海的那一刻起,姜谈就已经明白这一点了。
四界当中,人,妖,鬼,仙,没有任何一位能力者会比姜谈更了解识海的用处。
因而普天之下数百年间不超过百余个天赋者知道,识海除了与人类的天赋有关外,其实……
还反映了凡人的寿命长短。
季青临没有天赋强行修炼本就已经违背了人界的规矩,道行逆施的后果必然是受到天罚,寿命的缩短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只是在那时姜谈只知道他的寿命不会太长,具体还能活多久却是今日才知晓。
任南禹的千丝线对她毫无作用,她却能在任南禹的妖气触及到她的那一刻复制他的能力。
因而那时任南禹将千丝线裹在季青临身上时虽然起了作用,但真正看到命格的却是姜谈。
“命中数劫,遇缘复生,烛命之灯,芯少一魄,不可续命,两年无存。”
姜谈清楚地记得她当时看见季青临的命簿上写的就是这句话,她不明白所谓的“芯少一魄”是什么意思,但那句“两年无存”却清楚地点明了一切。
原来这世间真有人的寿命能短得这么可怜,甚至连区区两年都活不得。
姜谈自己是个已经活了八百年多年的大鬼,照孤直公的说法,她的寿命也许能与天同齐。因而对她来讲两年不过弹指之间,眼睛一睁一闭就已经过去了,所以当姜谈知道季青临也许只能再活两年时,她的第一反应竟是生死契应该很快就能解除。
她与他之间的联系很快就能断掉,她也不用再见到这个整天在跟前晃来晃去的大傻子,可是为什么……
“我知道。”
季青临打断了姜谈的思考。
“嗯?”
“我是说。”
季青临在与她的对视中坚定道:“我知道我活不长。”
“你知道?”姜谈更疑惑了,知晓寿命本就是四界最忌讳不过的事,更何况季青临是修仙者,修仙讲究道心不散视寿命钱财于尘土,哪怕身死前最后一刻也不能停止修炼。
“我自出生便有早夭之兆,父亲……不,掌门曾在我大病之时偷偷找仙人算过一卦。仙人说我命不该绝,只是却不能长活,命中注定有数道劫难,直至经历最后一场大劫,肉身才方可真正脱离尘世。”
“最后一场大劫?”姜谈突然抓住了重点。
“那个仙人有没有告诉你的掌门,那场大劫会出现在什么时候?”
季青临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十分平静道:“若我平安活过弱冠,最后一场大劫便出现在两年后。”
两年后?正好跟命簿对上了,看来那个所谓的仙人还是有几分本事。
“你信那个仙人的话么?”
姜谈突然有了几分好奇,她心知那个仙人的确没有欺骗季青临,只是这种事情事关生死玄之又玄,信与不信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若他不信,抛下杂念痛快活完这的确短暂的一生,可若他信……
季青临摇了摇头又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
信还是不信?
“我不信他的话,我只信我自己。”
“活着也好,死了也罢,若我想死,此刻用灵力震碎心脏就是。可若我不想死,哪怕那所谓的大劫已至,我照样会豁出这条微不足道的性命与那必定的劫难拼上一遭。”
生?死?
命不由天定,命由我定,信与不信在一念之间,生与死也在一念之间。
全在于他想与不想,而不是所谓注定的安排。
他在跟天斗!
姜谈突然变得有些呆愣,她从没想过这个没有天赋,修为更是差得离谱的凡人竟能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可他分明又说得很对,纵使命如草芥卑微如蝼蚁,可无论如何只要他不想不愿,哪怕天道出世降下神罚,他亦有为自己抗争的资格。
或许结果依然残忍,可他已经努力过了不是么,况且就算到了那个时候,姜谈相信,季青临还是会笑着对天道说:
不悔,不怨,死而无憾。
可笑又可敬的凡人。
“姜谈姑娘?”
季青临打量着姜谈的神色觉得有点奇怪,于是便从怀里松开抱得死紧的一只手伸向姜谈。
“怎么了?”
姜谈抬手挡住了季青临朝她额头伸来的手背。
见状季青临只好讪讪地收回停在了半空的左手,然后继续抱得死紧。
“我看你刚刚状态不太对,我怕你被什么邪魔入体失了神智,于是便想探探你的体温,若手感不对,我肯定……”
“肯定什么?第一时间逃跑?”姜谈笑他。
“怎么可能!”
季青临差点跳起来为自己辩解,可他又怕姜谈趁这机会直接甩开他,于是只好放大声音道:
“首先,我打不过你,底下那只可能要吃人的鬼我也很大几率打不过。所以如果你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我就算想跑也跑不出去。”
分析得很对,姜谈在心里默默评价。
“其次,我们是朋友,我季青临不是一个会丢下朋友独自逃命的人,要生一起生,要死大不了就一起死,我绝不会苟活。”
朋……朋友么?
他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