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道长?你伸出来的这些白色的线是什么?”
“啊?”
任南禹低头一看,他发现不知为何那些本来不可能被别人看见的千丝线竟然变成了普通的白色丝线。
被几乎绑成蚕蛹的季青临看见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缠绕在一起的丝线,不禁顿感一阵恶心。
翻车来得猝不及防,任南禹火速收回千丝线然后放下竹筒正襟危坐道:“小兄弟,你看错了。”
“道长妖怪,你当我傻还是瞎?”
“……如果我说,其实……你都是呢?”
“还有!”
任南禹一拍桌子义正言辞地大喝一声:“我才不是什么妖怪,请你把怪字去掉。我是妖,一只名副其实堂堂正正的大妖。”
“终于承认了?”
姜谈继续杵着下巴差点打了个哈欠,废话说得太多,等得又实在太无聊。
无趣,真的无趣,还不如逗季青临这个傻子来得开心些。
“你你你你……”
任南禹急得差点连话都不会说了。
“你什么你?在人界混了这么久还不会说人话?亏你还是个水麒麟,一点儿没给你祖宗长脸。”
姜谈毫不留情地揭穿他身份,可任南禹却从中捕捉到了别的信息。
“你怎么知道我是水麒麟,而且,你还认识我祖宗?”
眼看任南禹又要急起来,季青临赶紧把姜谈身下的凳子使劲儿往后拖,自己则迅速挡在她身前解释道:
“诶诶诶妖怪兄弟,在人界提到别人祖宗多半是骂人的意思,不是真的认识你祖宗。”
“你给我起开,谁跟你说话了?还有,我再说一遍,我是正经的大妖,才不是什么吃人的妖怪。”
“好好好,大妖兄弟。”季青临帮忙打圆场道。
“这还差不多。”任南禹冷哼了一下。
“我认识你祖宗。”
季青临身后冷淡的女声轻轻响起。
“什么?”
“水系神兽,五百年前最有可能成为第七位仙兽的妖界最强者,北海之神,蒙夷。”
一语说罢,姜谈起身走到季青临身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一把将他推到两尺开外。
“你一个小小的凡人是怎么……”
“难怪蒙夷可以修炼到王阶巅峰,而你作为他同族的后辈,长到两百多岁了却还只能停留在兵阶中期。”
“你骂谁呢!我修为停滞不前还不是因为……”
“因为?因为你胸前的封印?”
闻言,任南禹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你你你……你看得见!”
“乾字凶封,专压妖鬼,血色玉盘中间有那么大个红株曼陀罗,有什么看不见的。”
“你不是人类。”任南禹很肯定地说。
姜谈却突然凑近,悄悄倚在任南禹耳边讲道:“你知道你跟我旁边那位有什么区别么?”
旁边?
任南禹转过头看向姜谈的身边,果不其然只看见了正以龟速阴恻恻靠近他们的季青临。
“我比他长得好看?”
说这话的时候任南禹头一回有点心虚,他虽然贴着假胡子影响了部分帅气,可这也只是为了塑造一个专业的算命先生形象。他在妖界尤其是水族称得上是难得的美男子,不过因为是妖,长相更符合妖族的异域审美。
若眼前这姑娘是妖还好说,如果是鬼一类就麻烦了。毕竟鬼生前都是人,万一人家死后审美未变,自然会觉得季青临的长相更为清逸俊朗。
“……之前还不是很确定,现在可以肯定了。”
姜谈不禁扶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万分无语道:“你跟他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是个笨人,而你是个比他还笨的笨妖。”
靠!哪有这么侮辱人……妖的!
任南禹不服,硬要跟姜谈掰扯:“他是人,我是妖,那你是什么?不会是……”
“闭嘴!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把你打回原形,然后再一点一点把你身上的鳞片拔下来磨成粉当药材。”
好狠毒的女人!
不仅认识他们水族大佬蒙夷,甚至还熟知他们水麒麟一族的习性,连鳞片入药这个如此隐蔽的用法都知道。想当年他都是即将化成人形的时候,他的母亲才告诉他不能随意在人前变出原形,否则一不小心上了别人的当,鳞片被拔得干干净净就活不成了。
“姑……姑娘,咱们有话好好说,好不容易修炼成了人形就该尊重这人间的规矩。有什么误会一定要当场解开,千万别学那些不要脸的妖鬼背后搞偷袭。”
任南禹说罢便假装悄无声息地离远了些,然后偷偷掂了掂怀中的金元宝,发现重量合适一个没少以后便准备在电光火石间立刻逃离此地。
“三钱问命,地公放行。”
“遁!”
趁姜谈没再把视线落在他身上,任南禹赶紧倒出竹筒里那三枚铜钱放在手心。浓烟升起,铜钱与地面碰撞发出叩响,刚刚还笑得一脸尴尬的任南禹瞬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姜谈,这……”季青临顺势挪到了姜谈身旁,神色十分紧张。
“下次叫我名字的时候,后面麻烦加上个称呼。”
姜谈一点儿也不显得着急,反而背着手慢悠悠踱步走到任南禹方才坐下的软凳旁,然后没有一丝犹豫地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冥魂四方兵,捉。”
一个响指打下,声音消散的那一刻,原本消失不见的任南禹瞬间便出现在了季青临的身旁。
只见此时与他极不相称的胡须已经没再出现,身上的衣裳也换成了镶着麒麟金边的素色华服。
姜谈见状则翘着二郎腿,语气微微讥诮道:“怎么,话都没说完就想跑?”
“姑奶奶我哪儿敢啊,我妖力低微修为更是没眼看,哪里敢在冥界大佬面前造次啊。”
姜谈闻言却来了兴趣:“你认出我了?”
“没。”任南禹诚实道。
不过他有眼力见儿,知道大佬并不满意他的回答,于是接着补充道:“冥魂四方兵来自冥界,自六百年前冥界唯一的女魁召集过一次以后,而后能使用他们的除了六司十二使能将它们用于公事以外,就只能是魃阶后期或是魈阶的大鬼才能单纯用实力驱使。”
“姑娘可以如此轻易地召唤它们,抓我又不是为了公事,那想必就是单纯用实力让它们听命于姑娘。”
“所以我猜,姑娘如今的实力应该是魈。”
很聪明的猜测,可……
“为何不能是魁?”
任南禹闻言却突然愣了一下,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疑惑道:“姑娘来自于冥界,难道不知道冥界的规矩?魁自天生,性格凶狠无常实力强悍无比。天道有所规定,四界有且仅能有一只魁,除非上一只魁灭亡才能有下一只魁的降世。”
“据我所知,八百年前降世的那只女魁在三百年前就已经殒灭了,下一只魁若要诞世就必定会有神迹显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近三百年内天无异象,也就说明魁未出世。”
“陨灭?”
姜谈心头狠狠跳动了一下,随即压住突如其来的绞痛继续问道:
“三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只女魁为什么会陨灭?”
“为什么陨灭?”任南禹努力试着回忆了一下。
“不知道。”
“事情发生在三百年前,我才只活了二百来岁,听到这件事的时候,那只女魁早已没了消息。还是我的父王……亲告诉我女魁陨灭的事实,据说当日血光冲天恍若天狗食日,整个天幕阴沉一片,此后日光更是足足没了三日。”
“魁主死后,冥界大乱,炼狱邪祟自那时找到机会倾巢而出,后来还是照麒将军带领冥界三千鬼兵将它们尽数抓回。为了永绝后患,照麒将军燃烧本相,以自身所有气运修为开启阵眼封印了炼狱。”
“只是恶鬼虽被抓捕归位,冥界里头那些大鬼小鬼本就心有不甘,弱肉强食的世界,它们只服强者只认实力。冥界之主的位子被它们争来抢去历经好几百年,最终还是以那棵千年柏树的沉睡为代价定下了十年之期。”
“十年之后,修罗殿地煞宫修为最强者,即登鬼王宝座。”
“算算日子的话,估计还剩下两年,冥界就该有一场足以被载入史册的万鬼恶战了。”
任南禹仍在自顾自地讲着自己对冥界即将到来的这场恶战的看法,完全忽略了坐在一旁四肢都变得有些僵硬的姜谈。
照麒燃烧了……本相?孤直公也……沉睡了?
这究竟都是怎么回事?
她的记忆明明还停留在修罗殿中央的莲池旁,她如往常一般准备走出大殿到周边的章尾山追捕那些作怪的山妖精怪,那日孤直公只叮嘱她最好早些回来,照麒则站在一旁假装守护睡莲实际已经开始打起了呼噜。
很寻常不过的一天。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再次醒来就睡在了棺材里,身上穿着奇怪的衣服,手上也多了个血色的玉镯子。
一觉醒来五感减弱修为倒退,就连本相都退化成了弱小的凡人模样,姜谈却实在记不起来这中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姜谈近八百年的鬼生里头一次感到了这般的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