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升,天光微明,雾气四散,镇上吆喝叫卖声一片。
“姑娘,看看我们这儿的珠钗吧,样式都是时下最新颖的,保准您会喜欢。”
“不必。”
姜谈走在前头语气冷淡,随意挥手挡掉了陆陆续续朝她涌来的各种小商贩。
这外来的小姑娘五官长得好,整个人看着白白净净,一袭贴身的红裙将她的身材衬得格外纤细,就是这脸色过于冷了些,不太好接近。
不过没关系,这姑娘他们惹不起,姑娘后头那个俊俏的小哥看着就很不错。
面容如玉,嘴角挂笑,一看就是个如沐春风很好说话的主儿。
于是,这就苦了落在后面的季青临。
姜谈面冷,一个眼神便足以吓退那些想要宰客的摊贩。季青临就不一样了,他逢人就笑又不懂拒绝,于是这一路上都几乎被一堆人围了起来,半强迫似的收下了不少高价得来的“宝物”。
什么玉佩腰带头冠袖扣也就算了,结果不知为何那些店家硬是要把女子的胭脂首饰卖给他,还强拽着他衣裳不买不让他走。
眼看前方的姜谈越走越远,季青临心里着急,于是便把那一堆有的没的全都给买了。
“姜谈,姜谈。”
季青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甩开了那些店家,勉强赶在晌午时分找到了正在悠闲散步的姜谈。
“谁准许你直呼本殿的名讳了?”
姜谈在一个左边立着招魂幡,右边立着一个金黄的绸子,绸子中间用黑色的墨歪七八扭地写着“算命”的摊子前站定。
季青临觉得疑惑,旋即在姜谈耳边问道:“名字不就是用来被别人叫的么?如果我不叫你姜谈,那该叫你什么?”
姜谈的视线自下而上地打量,不偏不移正好锁定了摊子的主人。那人头上戴了一顶高冠的玄黄道帽,眼睫纤长鼻梁高挺,眉眼浓滟眸中带笑,皮肤光滑水灵富有光泽,下巴上却有一排又深又长的黑色胡须。
此刻这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摊子里面,笑嘻嘻地数着摆在面上的一堆碎银子。那些碎银子旁边摆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金元宝,一看就是哪个达官贵人路过他的摊子算了一卦给的辛苦钱。
贪财的假道士,姜谈很快下了结论。
“脑子生来不用是会生锈的,这句话你好好悟悟吧。”
留下这句话后姜谈便径直走向了那个假道士所在的算命摊子。
“这位姑娘是求姻缘还是算命啊。”
假道士放下二郎腿捋了一把自己的胡须,然后默不作声地将面上的银子塞进了袖中,余下的几个金元宝则揣进了怀里。
“算命。”
姜谈在他的对面坐下,这个高度刚好够她与他对视。
假道士看着姜谈的眼睛稍微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道:“我这儿摆摊算命可不免费,姑娘需得先给银子。若我算得准,银子便归我,若我没算准,银子便可退还给姑娘。”
姜谈听完也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假装无辜地说:“道长,我今日出门走的急没带银子,这可该怎么办?”
“没带银子?”
假道士又捋了一把胡须面色为难地说:“姑娘,算前先给银子一直是我这儿多年的规矩,可你若实在没有的话……”
“这样吧,相逢即是有缘,既然你是真心想来算命,我也就不为难你了。没有银子你便可以寻一贵重物品抵押在此,等过几日再带上银子交换即可。”
等的就是这句话!
姜谈听罢立刻目露惊喜,一个劲儿地道谢,然后再装作怯羞羞的样子答道:
“如若道长不嫌,不如就让小女子用此物做抵吧。”
说罢姜谈取下了挂在她右手手腕上的血色玉镯,轻轻放在台面之上。
“此物……”
假道士的眼睛亮了又亮,然后一动也不动地盯着镯子。
姜谈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似的问道:“怎么了道长,是这个镯子不够贵重么?”
“够,够,非常够。”
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点丢人,假道士不自然地咳了两下才继续开口:
“姑娘有如此诚心,想来命格应当极好,从小必定生于富贵人家,此生顺遂无忧。”
姜谈听罢更是微微一笑,然后轻声说道:“借道长吉言,只是这算命之事能否开始了呢?”
“……咳咳,当然能,当然能。”
居然有人连这种吉祥话都不愿意多听两句,算个命又不是赶着去投胎,怎么就这么着急?
任南禹不理解,但毕竟人有好东西,对方还不怎么识货,这种人傻钱多的冤大头不坑一把都对不起他“有钱不赚王八蛋”的人……妖生态度。
任南禹弯腰从地上拾起了方才被他踢到一边的竹筒,然后慢慢悠悠地在袖子里掏来掏去,折腾半天才掏出了三枚铜钱。
“反面是阴,正面是阳。”
任南禹一只手摊开,另一只手将三枚铜钱放在掌心之上,为了让姜谈看得更清楚,他特地倾身离得近了些。
“卜卦算命之前需得问事,不知道姑娘究竟想知道些什么。不过我可得先提醒姑娘,人之命数天道早已提前定下,原就是不可窥探。算命讲究一个心诚则灵,结果若有偏差也是人之常情,如果丝毫不差反而有违机缘命理。”
“我知道。”姜谈答得很快。
很上道嘛,任南禹心想。
以前碰着个不讲理的凡人硬说他算得不准,甚至还想把他摊子给砸了。苍天啊,就算他什么都知道也不能全说啊。天道有规定的,告诉凡人命数就相当于介入他人因果,万一算命这人本身命里有一死劫,说不定哪天就换到他身上了。
他才活了两百年,还没活够啊!
因而对于任南禹来说,看见他人命运并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怎么在知道结果以后绞尽脑汁编一个,既不会让天道生气劈他两道天雷,又能让那些凡人愿意乖乖给钱的好答案。
“既然姑娘明白,那就可以开始问我了。只是如果姑娘希望结果能够更灵验一些的话,问题不妨问得准确一点,时间离此刻越近越好。”
“好的道长。”
姜谈笑得很开心,任南禹不禁晃了一下神。
这姑娘不仅算命催的急,即将开始卜卦也不觉得紧张,反而笑得很开心,莫非是脑子有问题?
没等任南禹心里继续腹诽,姜谈立马启唇,一字一句道:
“我想知道,我的父亲此刻身体如何?”
这,什么鬼问题?
从业二十年,任南禹还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堪称奇葩的问题。
来找他算命的人个个不是旁敲侧击地问他几年几十年甚至这辈子的运势,这姑娘不问自己也就罢了,跟她说可以问的时间近一点,只不过是因为时间近一些就更不容易引起天道关注,可再怎么近也近不过现在啊。
再说了,她要想知道父亲此刻身体如何还不如现在就回家察看,跑来算命当真是脑袋被驴踢了,大材小小小小用,简直就是侮辱他的实力。
诶?等等。
任南禹开始左看右看,仔细观察着姜谈的外貌。
额头光泽饱满,眉毛浓密顺滑,眼神深邃明亮,唇角翘且唇形正,一看就是有福气的美人相。
实在不像是个傻子,倒更像是……
准备踢馆砸他摊子的王八蛋!
任南禹悟了,原来这姑娘并不是诚心来找他算命的,问这么刁钻的问题只不过是想考验他的能力是否配得上他“天下第一神算子”的称号。问父亲此刻身体如何,这个问题看似荒唐却最好查证,稍不留神她便有机会逮住他的错处说他算得不准。
原来如此!好险好险,差点就着了她的道。
任南禹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看姜谈的眼神瞬间就带上了几分怨恨。
为了证明他的实力,主要是为了拿到她手上的东西,任南禹决定将待会儿算到的一切全部如实告诉她。顺便表示一下他不计前嫌的大度,他可以免费再告诉她——她父亲明日的身体如何。
明白了一切,任南禹顿时感觉神清气爽,把铜钱丢尽竹筒里的动作都不禁潇洒了几分。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太清三观,太岁无常,助我神威,急急开天眼。”
一通咒语瞎念一通,趁人正在关注自己手上动作时,任南禹指尖一动,悄悄释放妖力。
无形的千丝线如密密麻麻的蛛丝缠绕在姜谈的全身上下,凡人当然看不见,可姜谈能。
虽然恶心,但她也只是冷笑了一瞬,然后又自然地看向任南禹手中不断摇晃的竹筒。
这便是任南禹的能力,作为一只谙悟世理,通晓天意的水麒麟,他可以施展妖力释放隐匿的千丝线。
这种丝线只要缠绕在人的身体表面便可探知记忆,不过比起简单的窥探记忆,任南禹更喜欢把人当作载体,在短时间内偷偷阻隔天道的联系,方便他察看旁人的命数。
虽然天道的力量深不可测,可它需要顾及的凡人实在太多,分到每个人身上的桎梏也就小得可怜。
只要他略施小计搞点障眼法就能躲过天道的视线,再加上他也会对真实的结果作一定加工,天道就更没理由找他麻烦。
躺着赚钱,实在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