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相?”
季青临被攫得狠了,呼吸不到新鲜空气,脖子也被掐得又疼又麻,脑袋酸胀得要命。
“还在跟我废话!你有本事给我好好看看你那手臂上的东西!”
说罢,姜谈撤掉了捏住季青临下巴的两指,转而伸手拽起了季青临那只“受伤”的右手。
她把他的手举在季青临面前,试图让他仔细看清。
“这。”
姜谈攥着季青临手腕愤怒道:“这就是紫金睡莲,修罗殿万年不开的圣花,你知道为什么它万年以来从不开花吗?”
季青临看清了,可他说不出话。
“因为这种花一旦开放就预示着死亡,也就是说它只会在它即将死亡的前一刻盛开。朝生花,它的另一个名字,现在听过了吗?”
季青临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下动弹不得,但他还是努力尝试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朝生花,朝生夕死,命如蜉蝣,魂归天地,茫然无所存。
同他很像。
见男子费力点了点头,姜谈感到既欣慰又意外,只是与旁人不同的是,她的欣慰在于这小子终于肯承认他的恶行。
“既然知道朝生花就应该了解生死契吧,尤其是人和鬼之间的。”
“生、死、契。”
姜谈还是不喜欢甚至于厌恶这个词,甚至于三个字都必须要分开说,而且她还非得咬牙切齿地读,生怕对方感觉不到她滔天的愤怒。
出乎意料的,男子拼命摇头,幅度比刚才大得多。
“不知道?不知道你还跟我结契?别装了,能跟我结契的凡人,修为不说到了化神,至少也应该是个元婴中后期。哪怕我现在不知为何修为境界跌到了原来的一半不到,目前要跟我结契少说也得要金丹中期。
若放在千年前的人界也许问题不大,可如今人界灵气凋零,金丹中期的水平估计也要你们凡人修炼个近百年,还得是天资高的,否则一辈子也别想摸到金丹的边。”
“这么说来,我猜,不仅你的识海和修为是假的,恐怕就连这副皮囊也是假的吧。我就说这世上怎会有人的皮相能做到如此精绝,甚至于堪称完美,原来不过是人为雕琢用来哄我上当的诱饵罢了。”
“壳子是个皮骨一绝的美人,里子恐怕就是一个年过半百七老八十的臭老头!反正这破生死契只不准让我杀了你,那我把你打得奄奄一息只剩最后一口气,然后再用上好的灵药把你治好继续折磨。
我让你余下这辈子只能待在我的修罗殿哪里也不许去,敢跑就打断双腿锁上琵琶骨,日夜被狱火烘烤,直到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一刻还在受刑!”
姜谈的眼眸像是淬了一把烈火,恨不得把眼前的男子拖进炼狱一次性烧个干净。
“姑……姑娘,你……真的误会了。”
季青临面色痛苦,濒死的绝望感不断涌上心头,他想解释但又怕面前的姑娘不肯给他机会。
“误会?好一个天衣无缝的“误会”。罢了,凭尔等凡人的能力根本无法同本殿斗,如今虽是被你摆了一道,本殿尚能将你玩弄于股掌之中。跑不掉,挣不脱,既然如此,我倒想听听你要怎么解释这个“误会”。”
姜谈松手,季青临受不住,不受控地趴向侧边剧烈咳嗽,咳得狠了差点开始干呕起来。
“装什么?没死就赶紧说话,不然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了。等到时候跟我回了修罗殿,你也许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毕竟,舌头没了,说话可就难了。”
季青临没有被姜谈的恶意吓倒,他侧着头感觉没那么难受以后平复了一下呼吸,单手撑着地坐直了身体。
“姑娘,我不能跟你去修罗殿。”他的语气平静。
“由不得你。”
姜谈余怒未消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说真的,我虽然修为不够,资质一般……”
“不是一般。”姜谈淡淡出声打断,然后接着补充。
“是奇差,简单来说没有资质,四界上天入地独一无二的绝顶大废柴,但如果你是装的就当我没说。”
闻言,季青临微微一愣,反应过来以后也没有恼怒,只是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讪讪笑了两下。
“其实照姑娘这么说,我突然还挺希望我是装的。”
“嗯?”姜谈转头盯着他,神色不悦地动了动手指。
察觉到事情不对,为了护住受尽摧残的脖子,季青临连忙摆手万分无奈道:
“可我不是装的,我叫季青临,四季的季,青色的青,面临的临。”
“青菰临水拔,白鸟向山翻。”
姜谈又是突然开口,打断了他毫无生趣的聒噪话。
季青临这下是真的愣住了,呼吸都隐约有了几分凝滞,似是从没听过那般,神色茫然又无助。
半晌,他的眼里既欣喜又难过,语气中满是涩然道:“原来,我的名字不是随便取的,它,它有寓意。”
“劝你认清自己有多废物,早点回家休息享受平凡时光,的确是个适合你的好寓意。”
姜谈毫不留情地戳穿季青临此刻在她眼里莫名其妙的温情,她不理解,一个名字而已,张三李四阿猫阿狗有何不同,唯一的作用就是方便称呼。
既然如此,凡人的名字就应该再简单点儿,比如直接按人数排,最多再加个姓,什么赵一赵二赵三赵四……
别人她不清楚,反正姜谈自己觉得十分满意。
“姑娘,你是鬼吧。”
季青临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儿紧张,主要是摸不着这姑娘的脾气。他怕他一个不小心说错话,碰到了她的逆鳞就没机会解释了。
“嗯。”姜谈语气淡淡。
只要不是不搭理他就好。
季青临暗自松了一口气后,再接再厉道:“我方才说我的修为不够,天资一……奇差,但是我的功课还行,对四界各方的了解还算拿得出手。
虽然方才听得不是特别清楚,但姑娘一直提到修罗殿和朝生花,那两样东西都在鬼界,姑娘还说要把在下……额……”
回忆起来有点头皮发麻,于是季青临迅速改了口:“要把在下带回修罗殿,但修罗殿只有鬼进得,而且还不是一般小鬼能进的地方。
如果一枕眠写就的《长生录》到现在还管用的话,想必能进修罗殿还有权力关押犯人的除了隶属六案功曹的罚恶司和阴律司,就只有……”
“传说中消失已久的魁主——修罗殿的主人——冥界唯一的王。”
哟,这小子懂得还挺多,连《长生录》都知道,看来也不是一无是处嘛,至少对某些“常识”的了解还算摆得上台面。
不算太笨。
姜谈心里暗爽,面上却分毫不显。
“嗯,说得好,想不到你还知道这些。没错,我就是……”
姜谈的嘴角不经意勾起一抹愉悦的笑,她早已准备好接受面前这个无知凡人顶礼的膜拜。
没想到吧,震惊吧,荣幸吧,颤抖吧,愚蠢的人类,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那传说中的人物。
如果你立刻跪下来臣服于本殿,本殿或许还能考虑减轻对你无礼行径的处罚,让你在临死之前少受一些残忍的折磨。
“所以姑娘你是罚恶司还是阴律司?”
季青临冷不丁地开口,然后冷不丁地,浇灭了姜谈最后一丝难得的热情。
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沉默,还是一阵沉默。
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近乎是咬牙切齿般,姜谈捏紧了拳头恶狠狠冲着季青临来了一拳。
突然的袭击,季青临避之不及,前胸结实地挨了一拳,疼得倒了下去。
“姑娘?”季青临捂着胸口哀怨地喊着。
“你不用解释,我算是明白了,四界没有哪一方会派你这种蠢货来骗我上钩,遇见你纯属我倒霉。刚出土就碰上这么离谱的事情,可能还真是天道给我特意安排的一个大劫。”
“而你,就是我成仙路上最大的一个绊脚石。”
姜谈气急,大步走到季青临身边拉住他的衣袖准备将他一把拽起。
“你,赶紧给我起来,跟我回修罗殿找孤直公。他活了那么多年什么都知道,肯定有办法把我俩的生死契给解了。”
姜谈用力太大,季青临身上的衣裳都快被她给拽掉了,只好边护住衣裳边硬着头皮喊道: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授受不亲啊。”
“收起你们人间那一套,本……本姑娘是鬼,有什么授受不亲的?”
说得好像有道理,季青临脑子转得飞快,然后连忙躲避护住衣裳继续喊道:
“姑娘,人鬼殊途,人鬼殊途啊。”
“闭嘴!再瞎喊信不信我把你舌头割下来泡酒喝。”
闻言,季青临突然不敢动了,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姜谈然后尴尬地说:“姑……姑娘,你……你不会……吃人吧。”
师父教过,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妖邪,包括鬼,一般修炼都需要人的精血。要是遇上个凶猛的大妖怪,食人血肉都是基本操作。况且《长生录》里面还记载了许多鬼怪妖孽的本相,它们大多面目可憎最善变幻,凡人稍不留神落入圈套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眼前的姑娘面容白净五官明媚,看样子应该是个体面的大鬼,可谁规定了她的本相就是现在这样?
万一人家的真身是个三头六臂满嘴獠牙的血口金蟒该怎么办?
更何况,方才,她好像还……喝了他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青菰临水拔,白鸟向山翻。——王维《辋川闲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