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桃花粥

颜怀进了昌和宫,就见一个眼生的宫妃模样打扮的女子立在墙根儿,默默退了出去,便瞧了张海全一眼。

柔妃见了他很是欣喜,忙福身道:“皇上万福金安,今日雨大风急,皇上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可有淋着?”

说罢又赶忙命代薇代蓉替颜怀去了外头的大氅,拿去厢房烘干,又上了一碗热热的姜汤,欢喜道:“皇上许久没来昌和宫了,玫儿还以为,皇上忘了我们母女呢。”

这话里不免带了几分幽怨。怪不得柔妃,自她入东宫以来,便是独一份儿的恩宠。

“朝事繁杂,你要体谅。”

柔妃把嘴一撇:“若是繁杂,皇上怎么还有空去瞧清美人?”

“呵,这话是醋了?”

颜怀勾唇笑了笑,这话换了别的嫔妃,绝不敢多置喙一句,可柔妃不同。

柔妃性子张扬,他是知道的,只是他从未多加约束,也不想多加约束。

一则是因为新鲜,宫中从不缺柔顺的、听话的美人,案牍劳形之时,有柔妃在,也好活泛活泛;二则除却国事,他从不在后宫施加太多心思。

他便笑道:“满宫里,只有你这般放肆,连妾妃之德都不顾了。”

“好了,张海全,去把扶桑国进贡的那罐子茶叶送来昌和宫。”

他坐在窗边,靠了下来:“给你柔主子这儿去去酸味儿。”

柔妃面上一红,嗔道:“皇上——”

颜怀挪开目光,问道:“朕今日是来瞧瞧姝儿,她身子如何了?”

柔妃正想倚靠上他的肩,闻言身子一僵,心中涌起一阵微微的凉意,却还是强笑道:“姝儿已然好了,近日只是养着罢了。”

“皇上许久不来昌和宫了,与臣妾便没什么别的话说么?”

“傻话。”

熏笼边香气袅袅,里头的沉水香气味清甜,只是太浓郁了些,颜怀端起茶轻抿一口道:“有空在这儿胡思乱想,不如替朕分分忧。”

“皇后这回病得奇怪,许是春日里柳絮多,风寒好了却染上了咳疾,太医说要好好将养着,朕打算让你与贤妃一同协助皇后理事,再带着贞嫔也学一学,也好让你们不用那么辛苦。”

柔妃的脸上这才现出笑意,便道:“臣妾从未理过宫务,若是办砸了可怎么好。”

“不过皇上既然说了,臣妾自当领命。”

“不是臣妾说嘴,皇后娘娘身子也太弱了些,从前在东宫还好,如今管着整个后宫,四月还得随着皇上行亲耕春蚕之礼,若是还要养着,可怎么好。”

颜怀回身,轻轻睨她一眼,斥道:“不许议论皇后。”

见颜怀不怪罪,柔妃心中甜蜜,面上却撇撇嘴:“是,臣妾知错。”

眼看着天色渐晚,柔妃笑道:“皇上,去岁青州知州进京朝贺时,知州夫人看臣妾想念青州菜肴,特意荐了一位好厨子来,过了正月刚刚到京,不如今晚就在臣妾这里尝尝新菜色吧?”

提前这事儿,颜怀的面色又一沉,想起今日太后提起前朝之事,不由失了胃口,起身道:“朕知道你与青州知州有同乡之谊,但宫里宫外,还是要避嫌才是。”

“朕还有事,过几日再来看你。”

柔妃一怔,直到颜怀起身站在她身前,才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是,那臣妾恭送皇上,张公公,好生打着灯笼。”

二妃一嫔协理六宫之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彼时宛汐正在宫里看着流霜熬桃花薏米粥,就听外头宫人们纷纷请安道:“皇上万福金安。”

她忙转过身,手忙脚乱地预备接驾。

她心中还正奇怪,今日听说颜怀下朝后去了太后宫中,而后又去看了柔妃,敬事房也十分有眼色地不去御前问今晚妃嫔侍寝之事,没想到颜怀这会儿又过来了。

颜怀一进门,便撞见她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短围裳,手上湿淋淋的,指尖还再往下滴着水,不由一惊。

“你这是在做什么?”

宛汐难得露出了心虚的神色,她如今还只是个小小美人,宫中并不能设小厨房,只能借了长乐宫的茶水房做些简单的汤羹,但到底是违了规矩的。

看她瞪大了双眼,双手缩在裙边,不断地试图降低存在感的举动,颜怀不由勾起了嘴角,这一日因朝政和后宫积压的不悦似乎在此刻悄悄地烟消云散了。

自她进宫以来,人前一副娇怯模样,人后却会展露出不一样的聪慧,但从未有过现在这样,多了几分活泼泼的、姑娘家的淘气。

这样的淘气,与他而言却是久违了。

不知怎地,他难得起了几分玩笑的心思。

“臣妾……臣妾在做桃花薏米粥。”

他故意板了脸,负手而立:“妃嫔起居饮食,自有内务府和御膳房打理,朕不记得给过长乐宫小厨房的恩典……清美人,你可知罪?”

宛汐……目瞪口呆。

随即很快品出了颜怀话中的揶揄,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直至看清他眼中的戏谑之意,才恍然大悟一个震撼的事实——他……竟在与她玩笑?!

接收到这个讯息,宛汐难得地脑子宕机了片刻。

可见颜怀眉间难掩郁色,怕是在前朝或者太后那儿遇见了什么烦难事。

她心下有了数,如今,她可是本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信念,立志做一位受宠的“奸妃”,那么为君上排忧解难,自然都是她的分内之事。

于是当着院中一众蹲着身子的宫人,她自个儿站了起来,小跑两步上前:“臣妾知错,那皇上就罚臣妾,把做好的第一碗粥给您尝尝,可好?”

张海全在一旁躬着腰,似乎有了些新的发现。

作为御前第一大总管,妃嫔侍驾的各式法子他都见过,原以为这位清美人走的是聪慧得力的路子,现下看来,似乎不止。

他悄悄抬起头,看见颜怀眼底的一片笑意。

颜怀道:“去吧,端来给朕瞧瞧。”

长乐宫的众人这才歇了口气,寄云和月禾忙替宛汐褪去了外头的短围裳,挽袖卸镯,浣手更衣。

待她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出来时,颜怀的笑容更盛了些。

也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如今为何越来越召她伴驾,连心中郁结不知去往何处时,也不知不觉地走来了长乐宫。

但现在见她发髻随意挽了,只用薄纱系了,鬓边也簪着一枝和粥碗中一色的桃花,如绯色流霞,映衬得人面更娇。身上一袭月白色绫裙,全无宫中女子喜爱的艳色团花,而是绣一束柔美清丽的玉兰,自腰间而下,直到裙边。

十足的清雅娇柔,眼波流转间,盈盈动人。

他心中蓦然一静,只觉得说不上来的安宁舒适。

“皇上……在看什么?”

宛汐见颜怀久久不语,只看着自己出神,问道。

颜怀面上倏地一热:“没什么……”

“那皇上快尝尝,臣妾在里头搁了足足两勺绵白糖,也不知皇上爱不爱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