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中,贤妃也正和皇后说着此事。
“刘准说,郑氏根本就没有身孕?”
“是。”贤妃轻声回着御前传来的消息:“不止如此,那女医王氏根本不是什么产育千金一科的圣手,而是位神婆。在云州时,因着她手中有可转女胎为男孩儿的秘药,所以备受推崇。”
“荒唐!且不说那时郑常在的身孕还断不准,就算断出了孕脉,这等物事,没经过太医院的手,岂能用在龙胎上!”
皇后一怒,道:“卢家好歹也是百年大族,这点儿分寸都没有么?”
其实皇后更想说的是,贵妃家中怎会轻易被此人蒙蔽,但如今闹出这等大事,贵妃受了牵连,于凤仪宫有益无害,话到嘴边,便又咽了回去。
贤妃继续道:“臣妾也是如此想,慎刑司查过郑常在的药渣,虽是不大妥当,但绝对无毒。可太医却说郑氏体内却有用过砒霜的迹象,所以那日才去得那样快——”
贤妃用帕子掩了掩鼻。
那王氏知道自己坏了事,吓得一股脑儿都吐了个干净,唯有砒霜这一桩死活不肯认。
“升斗小民,也难有谋害皇嗣的胆量。此事的确蹊跷。”
皇后叹了口气,慎刑司的线索到这儿就断了,郑氏用过的东西,穿过的衣物皆查不出任何问题,实在令人费解。
“但……宫中竟有如此狠毒之人,这药是如何传递进来的?”
皇后扶着额头,正要接过荭淑递来的菊花茶,贤妃忽然出声道:“娘娘,您体质温厚,又常年进着温宫理气的补药,这样的茶可喝不得,怕是会冲了呢。”
荭淑忙撤了下去,笑道:“是奴婢粗心了,还是贤妃娘娘有心。”
凤仪宫中人待贤妃一向亲厚,自打贤妃嫁进东宫做侧妃,无论雨雪还是艳阳天,晨昏定省从未落下。皇后主持六宫事务,太后命贤妃从旁协理,她也进退自如,从不贪功冒进。
既有贵妃这样一个矜贵自许的侧室在,一比对,贤妃就显得格外恭敬谦和,安分守己。
再者……荭淑瞅一眼坐在皇后下头的贤妃,她是前朝大齐宗室女出身。自大齐归降以来,宗室就被荣养了起来,贤妃能嫁入本朝皇室,还是先帝给的恩典。
这样的出身,皇后用着放心。
好在贵妃如今丢了宫权,皇后娘娘也能松口气,只待养好病,再腾出精力收拾她也不迟。
皇后轻尝一口换到手边的岩茶,说:“本宫这回病得适时,不曾淌进这趟浑水。只是从今往后,宫里宫外的关卡得看得更紧些,荭淑,你去吩咐下去,日后除去采办处,宫人无令不许随意出宫,若再有夹带进宫的私物,一经查出,就去慎刑司辩白吧。”
荭淑却担忧得很:“是,可是娘娘,这到底还是后宫之事,皇上为何只让慎刑司和御林卫同办?”
皇后修长白皙如玉的手轻轻一颤:“宫中多少年没出现过如此狠毒之事了?皇上在意也是情理之中,否则传出去让天下臣民怎么看待皇上,怎么看待后宫?”
“可——”
“好了!”皇后轻喝一声:“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本宫是皇后,与皇上夫妻一体同心,皇上定然也是如此。这话本宫以后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荭淑和贤妃悄悄垂首,应了是。
一场春雨潇潇而至。
连绵的雨丝顺着宫墙檐无声滑落,厚重的雨幕中,临华宫的琉璃瓦也没了往日那股明亮的颜色。
郑常在一案不了了之,最终以贵人礼送入妃陵。
后宫中两位妃嫔接连闹出人命案子,京城里,卢贵妃的贤淑之名也颇受了些议论,皇上明旨命她回宫自省,大约是觉得伤了脸面,卢贵妃这些日子皆告了病未曾出门。
因着连日大雨,凤仪宫免了几日的请安,宛汐晨起坐在宫里觉着连外裳都泛着些许湿意。左右闲着无事,便有些嘴馋起来。
长乐宫前院种得一大片好桃花,春日里正式开得艳的时候,宛汐坐在窗前撑着头,想了想道:“这些落花白白入泥也可惜了,不如咱们拣些回来,做桃花薏米粥吃。”
流霜头一个跳了起来:“小主说的是,奴婢是灵州人,自小便吃这个,小主正好尝尝奴婢的手艺。”
月禾笑道:“那奴婢去御膳房要些薏米回来!”
两个丫头相视一笑,各自去了。没等她们回来,柳常在便来了。
宛汐笑道:“好灵的鼻子,莫不是嗅着香味儿来的。”
柳常在眼睛一亮:“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说着,薏米便取了回来,外头的雨也小了,听完宛汐的主意,柳常在兴奋不已,自告奋勇去摘桃花。
“哪儿用那么费事,外头下着雨,等会摔了,更不值了。”宛汐笑着,这丫头只小了自己几个月,倒还像个孩子似的淘气,赶忙伸手拉住她:“让宫人们拿了长丝绢铺在树下,等雨停了再取去便是。”
柳常在笑笑,一拍手道:“好主意。”
她在桌前坐下,跟在她身后的葡萄、菱角两个丫头捧出个盒子:“姐姐猜猜这是什么?”
柳常在献宝儿似的打开,里面光华璀璨,竟是一盒的环佩珠饰。
宛汐一呆。
宫中礼尚往来,送些珠宝玉石也常见,可似柳常在这般,直接搬了一盒来的……
她愣愣地望着柳常在,柳常在不由吃吃笑了起来,开口解释。
“这可不是皇上的赏赐,这些都是我亲手雕的。”
“诶?妹妹竟还有这样的手艺?”
“嗯!”柳常在洋洋得意,对她的的“大吃一惊”感到十分满足:“嫔妾自小便爱做这些,若无玉石,木头竹具也偷偷拿来刻,祖父还总是说……”
她学着老人的声音和样子“一捋胡子”:“玩物丧志,哼!”
一屋的人都笑了起来。
“只是这不年不节地,妹妹怎么忽然想起给我送东西来?”
“自然是因为姐姐的寿辰啦。”
宛汐一怔。
她的生辰在三月十七,只是,自母亲跟着父亲离京外任,她已经数年没有过过生辰了。
“我悄悄同月禾打听来的,姐姐不会怪我吧?”
柳常在嘻嘻一笑,同月禾交换了个眼神,凑到她面前,说:“姐姐快先挑一个吧,我这就打了络子,姐姐便能佩在身上了。”
“好好好……”
有滚烫的热流在心底缓缓涌过,宛汐眼眶微热,忙垂下眼,仔细挑选了起来:“这玉兰雕得好,不过这块玉颜色沉了些,我怕是衬不起。”
“姐姐肤光胜雪,不如选这块羊脂白玉的。”
柳常在捧出一朵“海棠春色”,她的手的确极巧,坚硬玉石上的海棠花瓣如美人身姿般柔软绽放,宛汐接过一瞧,总觉得十分眼熟,一时看住了。
月禾欣喜道:“呀,小主,这和从前夫人给您雕的那块海棠佩极像呢!只是那玉色不如常在小主的这块儿好……”
心跳陡然停了一息,宛汐倏地伸出手,紧紧握住月禾的掌心:“月禾,你还记得那块海棠佩上刻了什么吗?”
“奴婢记得,是——岁岁年年,占取春风*。”
作者有话要说:*引——晏殊《诉衷情·海棠珠缀一重重》,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