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刑司的腿脚比御驾更快,待到宛汐跟着颜怀来到临华宫时,东偏殿的厢房已经被皇后下令封了起来。
“皇上驾到!”
张海全一声通报,临华宫苑中众人忙跪下:“皇上万福金安。”
皇后的鬓边还有几丝乱了的发丝,显然是已经睡下了,听到了消息又赶来的,她上前两步,请罪道:“宫中风波频出,是臣妾的过失,臣妾这几日身子不适,才没顾上照料郑常在,皇上恕罪。”
颜怀的确有些烦躁,他铁青着脸:“起来吧,究竟怎么回事?”
说罢,慎刑司的刘准忙跪着回道:“皇上,常在小主是中毒而亡……”
刘准觑一眼跪在院中一言不发的青枝,贵妃宫里的这个丫头想是被吓坏了,到现在都说不出一句话。
他拍拍手,手下几个力大的太监丢出一个用麻绳捆住手脚的女人。
“这是何人?”
卢贵妃方才上前几步,面色青白道:“皇上,这是臣妾家中从云州寻来的女医,是替郑妹妹安胎的。”
她努力平稳着声线,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今日晚膳后,郑妹妹就直嚷着腹痛,臣妾想怕是妇人初孕,体质寒凉的缘故,便让女医给郑妹妹看了。”
“谁知用了药,竟更疼了起来……”
她说得磕绊,显然也是被惊住了。
虽然她从未生养过,但从前在东宫,也见过先德妃与柔妃有孕,从未有人像柳枝这般,闹得厉害,夜不安眠。
赵氏那日回了府中便四处寻访女医,好在卢氏家大业大,各州府做官的子弟都不少,终于在云州寻到了一位王女医,最擅长保胎养胎,产育之事,最重要的是,她有一门独门的摸脉手艺,据说四五个月上,便能断准男女了。
因而家里急急忙忙把她送了进来,才刚刚进宫一日,就撞见柳枝哭嚎喊疼。
王氏便断定,是孕妇神思不属,以致胎气逆转的缘故,需得用药才是。
谁知那药熬好了一灌下去,柳枝竟越发痛起来,在卧榻上翻滚不停,哭号几声,呕出好几口血,便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她和银枝这才意识到不对,忙命腿脚快的小太监去请太医,可柳枝已经没了气儿。
颜怀冷冷地看着她,问道:“那么,贵妃为什么不早去请太医?”
卢贵妃檀口微张,却无话可说。
高昆走后,他的几个徒弟没几日也被太医院打发了个干净,她手里一时短了人,不敢急着动作引人注目,又不得不防备着皇后贤妃等人,两厢犹豫下,便酿成了大错。
“臣妾……是臣妾失职,皇上恕罪。”
落在后头的宛汐面色苍白,身子微微一晃,颜怀目光一动,面上虽还不悦,手却更快地扶住了她。
男人的掌心灼热,可她的指尖却冰凉似雪。颜怀蹙眉:“给清美人取件披风来。”
一直跟在颜怀身边的皇后,瞧在眼里,眼神微动,问道:“清美人年纪尚小,怕是吓坏了,还是……”
“谢皇后娘娘,臣妾无事。”
她往厢房方向上前两步,郑常在的两个丫头紫沁和紫佩正跪在地下,哭得满面泪痕,半掩着的屋门内腥气还未散去,卧榻上一张苍白的美人面孔,只用缎被轻轻掩了大半。
宛汐的心骤然沉到了谷底。
刘准跟在后头进来,恭恭敬敬请道:“小主,皇上有旨,要将此处封了,交由慎刑司查办,这里头不干净,小主还是请回吧。”
“小主,小主。”
月禾站在暖阁外头,手里端着一碗姜丝鸡蓉粥,神色怯怯。
不怪她害怕,自顺德年间查办周嫔对食一案以来,宫中已经数十年不曾这样安静过了。
郑常在莫名其妙地暴毙,其中牵连了两位主位嫔妃,慎刑司几乎日夜不眠,满宫里但凡那日经过见过郑氏请医延药之人和伺候饮食的宫人等,都被请去了慎刑司的刑堂——那可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慎刑司总管刘准更是苦着一张脸,今日只是暴毙一位小主,若哪日宫中的三位顶头上司那里再闹出什么毒物,他可就得去见阎王爷了。
月禾从前只知道宫中荣华富贵,虽说规矩森严,但进了宫,小姐聪慧,皇上偏袒,不说内务府和敬事房等处,就连御前的人都是客客气气的,贵妃更是欺负不到她们头上来,月禾私心觉着,再没有比这更舒坦的日子了。
可是不出几月,郑常在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宫廷中。
那样一个鲜活的美人儿,会与她诉苦,与她撒娇,说起在临华宫受的欺凌,梨花带雨哭得可怜。她胆子并不大,头一回听闻要背着贵妃与长乐宫传递消息还怕得很,若不是被贵妃宫里的丫头们欺负得很了,怕也走不上这条路……
月禾眼眶一酸,总是她们害了她。
寄云悄悄踏进暖阁,从她手中接过粥碗,回道:“小主,皇上夺了贵妃娘娘的协理六宫之权,命其自省。”
见宛汐和月禾都沉默着,寄云转头对月禾道: “小主的安神汤还在那火上熬着呢,姑娘去看着吧,这里有我。”
月禾乖顺地低头退下,寄云这才在长榻边坐下。
“小主是在为郑常在伤心?”
宛汐轻声道:“是我太大意了。”
郑氏骤然得宠,心性浮躁也是有的,若不吃些实实在在的亏,恐怕在宫里也走不长久。
所以眼看着她开罪了柔妃,又被皇后不喜,宛汐也未曾出面提点,一则与她无干,二则,反而会引起贵妃的防备。
她料想过郑氏会被人算计,或是被惊胎,亦或是这身孕根本就是假的,但她没想到的是,有人从一开始,要的就是郑常在的命。
究竟是谁?柔妃?皇后?
若要说宫中谁最不愿看到贵妃膝下有子,那必定是皇后无疑,此番贵妃莽撞地将郑常在挪去她宫里养胎,而皇后一反从前和贵妃别苗头的常态,只推了身子不适在宫中静养……
但这实在与她记忆之中的皇后不符,除开与贵妃相关的事,皇后可算得上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中宫,大度贤良,慈和怜下。
若说是柔妃,也不无可能,毕竟郑氏强夺大公主的太医这事儿,在宫中还算正热乎的新文儿。
寄云看着宛汐变幻莫测的脸色:“小主是怀疑柔妃娘娘?”
“是,也不是。”越想下去,宛汐越感到一阵寒浸浸的凉意,把手中的热粥更捧紧了些:“若换作是你,可会在现下这个当口去害郑氏?”
寄云摇摇头:“自然不会。”
毕竟满宫里都将那日抢夺太医的闹剧看在眼里。
她觉得有些冷,尽管她早已领教过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
那幕后之人此番连消带打,一则除了得宠的郑常在,二则打压了贵妃,三则给柔妃也泼上了一层脏水,一想到这里还有如此心机深沉的人蛰伏着,如一头绿着眼的饿狼,她便不寒而栗。
胸口像是坠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令人喘不过气来,宛汐垂下眼:“帮我去给郑氏上炷香吧。”
终归是她将她卷入了后宫这潭是非泥淖之中。
若有来日,她必定替她查明真相,讨回公道。
“皇上驾到——”
寄云还未来得及点头应下,颜怀就从外头大踏步而入。
“——你怎么样了?”
“——皇上怎么来了?可是明州那儿出了什么事?”
“……”
两人的话撞到了一块儿去,不知怎地,颜怀觉得有些不快。
那日在临华宫,见到她满面震惊,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到底有些挂心,所以才放下手头的事过来瞧瞧,没想到一进门,就听得这一句话。
张海全悄悄瞧了眼自己的主子,见他面色淡淡,可他侍奉了颜怀这么些年,早活成了颜怀肚子里的蛔虫,于是笑道:“小主,皇上给您带了去岁西域进贡的安神香,用了能睡得好一些。”
说罢,放下手中的香料,和寄云对视一眼,双双退了出去。
宛汐一怔,这才后知后觉是自己误会了,面上倏地一红。
她本就是娇嫩清丽、肤光胜雪的绝色,添上几分薄薄的飞红,更如一朵盛放的云霞。落在颜怀的眼里,倒叫他看怔了片刻。
“咳……刘准今日来回了话,慎刑司查出了些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宛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的攻略角色竟然亲自跑来给我送礼来了。
颜怀:……爱妃好像不稀罕朕的礼物T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