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贵人面上闪过一丝嫉恨与快意,自秀女进宫前,皇上就有些厌倦了她,又听闻御前钦点了贵妃的族妹进宫,近半月来她日夜不安,生怕贵妃嫌她无用,厌弃了她这个逐渐失宠的人儿。
于是忙起身喝道:“清才人?!玉嫔娘娘何处得罪了你,要下这样的狠手?!”
皇帝转过头,深深地望着她,似要望进她的心底里去,面上阴晴不定:“清才人,你自己说。”
宛汐扑通一声跪下,水汽迅速沁红她小鹿一般的双眸:“皇上,这白玉团扇是臣妾送来给玉嫔安胎的,但臣妾绝没有做过此事。”
怡嫔冷笑一声,扶了扶裙边垂落的玉佩,慢条斯理道:“扇子是你宫里送来的,现下物证也在此,清才人还敢抵赖不成?更不要说各宫赏赐和赠礼来往都是有记档的。”
话音未落,宛汐身后,扑通一声,寻梅吓得瘫软在地,嘴里直说着:“小主……您说过绝对不会让人发现的啊小主!”
殿中顿时一片哗然,卢贵妃更是气得头脑发昏,朝寻梅喝道:“发现什么?!还不快说!”
寻梅跪着哭作一团:“皇上、贵妃娘娘,奴婢不敢撒谎,这贺礼是小主让奴婢送来华阳宫的,那日奴婢听了小主吩咐去取贺礼时,听见小主和月禾姑娘说着什么用药啊、出血滑胎什么的……”
“奴婢吓坏了,不敢办这差事,小主便威逼奴婢说,绝不会让人发现的,还给了奴婢这支簪子作赏钱。”
说着,她哆哆嗦嗦地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银簪,哭道。
“小主还说,要是奴婢不办,便让人捆了奴婢去慎刑司……”
“你这个毒妇!”玉嫔哀嚎一声,猛地一扑,就要朝宛汐脸上抓去,被张海全拦下,只得靠在梧桐的身上死死盯着她,目光如刀般誓要在她身上刮下一片肉来才罢。
卢贵妃垂首,一片哀婉痛心:“皇上,许是妹妹年轻不懂事,一时糊涂……”
康贵人见状,冷笑一声讥刺道:“贵妃娘娘平日里那样公正,怎到了今日也为了亲妹子偏私起来?玉嫔腹中怀的可是皇上的龙裔,岂能如此轻巧放过?更不说玉嫔往日里那样亲近娘娘,听了这话怕是也要寒心的。难道娘娘平日里的端庄和蔼都是假的不成?”
卢贵妃面上一滞,康贵人露出一缕得色,她跟在皇后身边多年,因着人蠢笨了些却不自知,不得皇后重视,如今见有了个踩卢氏一脚的机会,忙不迭就跟了上来。
“你——”
皇帝将目光投在跪着的宛汐身上,她虽眼圈儿发红,可轻软的腰肢却不肯折却分毫,倒叫他有些意外。
他向来对后宫人事没什么耐心,除却承明殿召幸那晚,这还是他头一回细细打量这位清才人。
随即,宛汐用清洌的声音打断了殿中的争端——
“怡嫔娘娘说得不错,各宫赏赐、赠礼、取用东西,向来都是有记档的,那么敢问太医院,我宫中何时、何人去取过红花?用量几何?”
高太医一怔,叩头道:“三日前的午后,长乐宫有一位小内监来太医院取过,取了大约两钱的量。”
“高太医瞧瞧,可是这位小太监不是?”寄云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向皇帝皇后请安道:“奴婢长乐宫掌事宫女寄云,叩见皇上、皇后娘娘。”
“启禀皇上,长乐宫两日前已将偷偷取用红花的太监抓住了,奴婢将他关在厢房,两日不给用水米,今日他才招了,奴婢刚刚在他房中搜到了藏匿的红花。”
那小内监跪在地下,瑟瑟发抖,说不出一句话。寄云躬身递上手中黄纸包着的一小包药粉,张海全忙接了,交给太医查验。
卢贵妃一怔,心中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正要出言,宛汐倏地夺过高太医手中的团扇,猛地往地上一砸,玻璃内胆中的药粉稀稀落落撒了一地。
“这药粉研磨得如此细致,早已看不出草药原样,高太医还未打开闻过验过,怎就知这内胆中一定是红花?”
“再者,宫中一向子嗣为重,红花想必也该严加看管,高院判怎敢如此轻易就给了我长乐宫呢?”
“这……”
宛汐如此斩钉截铁,掷地有声,高昆一时傻了眼,磕巴起来。
他慌乱得瞧向卢贵妃,卢贵妃却看也不看他,手心微微攥紧了丝帕,银枝站在贵妃身后,面色发青。回头又见皇帝面无表情,紧盯着他,额头不由冒出了几滴冷汗。
“不如,还是请高院判好好看一看,这究竟是不是红花?”
宛汐用绢帕捧起一些药粉,交到张海全手里。
高昆嘴里发苦,手脚哆嗦着接过那药粉,卢贵妃在宫里与皇后分庭抗礼多年,说不上一手遮天也算得上是半壁江山了。跟着卢贵妃,他自被举荐入宫就青云直上,未到不惑之年便坐上了太医院院判之位,顺风顺水了二十年,从未栽过跟头。
这事贵妃身边的银枝姑姑也早来告诉过他,一切安排妥当,可眼下瞧着银枝的脸色,似乎有什么脱离了她们的掌控……
宛汐软下身来,转眸望着皇帝,目露企盼与哀切,看得男人微微勾唇,懒洋洋转眸问道:“高昆?”
面对皇帝冷冽的目光,高昆不敢再犹豫,和几位下属太医查验起来。片刻,一位小太医躬身道:“回皇上的话,这并不是红花,只是一些普通的安神药物而已。”
“哦?”皇帝的声音轻飘飘的,眼神落回高昆身上。
高昆心下一沉,叩头道:“是。”
“这……这不可能!”寻梅瞪着满地的药粉,目眦欲裂,就要扑上去看个究竟,早有几个力大的太监把她拉住摁倒在地。
宛汐心中一定,仍旧低着头跪着,眼中泛起笑来,嘴上却哀伤不已,用努力忍住哭腔的语气说:“臣妾从前在闺中总听母亲说,妇人有孕不易,怀胎前几月总是爱吐,后面孩子大了又睡不好,便想着用些孕妇可用的安神药物,能让玉嫔娘娘睡得好一些。”
皇后皱眉:“你虽是好意,可是龙胎乃是宫中头等大事,给玉嫔用药,怎可如此随意?”
宛汐恭谨回道:“皇后娘娘教训的是,娘娘放心,嫔妾再不年轻不懂事也知道龙胎贵重,因此几日前,臣妾拿去太医院,让这位小太医瞧过的。”
那位年轻小太医跪下道:“回皇上、娘娘,确有其事,微臣看过此药无妨,长乐宫取药也走了太医院的记档。”
皇后这才舒展了眉头。
柔妃嘴角满是讽刺的笑意,虽不明白这出戏的始末,但卢贵妃刚刚那副伤心欲绝,好似真的痛悔妹妹犯下滔天大错的模样,也能猜到些许。
她长眉微挑,转头问梧桐:“你不是说,玉嫔拿着它一天都不舒服么?怎么?安神药还不能让玉嫔安定心神么?还能好好儿地滑了胎?”
梧桐大骇,说话都结巴了,哆嗦着回道:“奴婢、奴婢……”
柔妃嗤笑:“看来,玉嫔你这奴婢还真是忠心呢。”
玉嫔愣了片刻,猛地扑上来给了她两个耳刮子:“贱婢,是你!你敢背叛本宫,是你害了本宫的孩子?!”
皇帝一脸冷淡地闭上眼,似是不想再多理会:“张海全。”
“着慎刑司严审此案,有结果立刻来回报朕。”
“是。”
玉嫔哭得声嘶力竭,眼儿一翻,便晕了过去。
张海全领命而去,卢贵妃的身形摇摇欲坠,红了眼圈儿望着皇帝:“是臣妾冒进了,差点儿冤了妹妹……”
皇后只作不见,一边吩咐了华阳宫的宫人们将伤心过度已然昏厥的玉嫔抬进内室照料,请医延药不说,一边示意贤妃起身扶起宛汐,轻声安抚道:“可怜儿见的,怕是吓坏了,皇上要好好安抚清才人才是。”
一直未发一言的贤妃方才笑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妹妹快别委屈了,皇上和娘娘也是为了皇嗣着急罢了。”
皇帝转眸向她看过来,见她身形单薄,又想起刚刚她虽委屈,却依然倔强的模样,泪珠儿挂在脸颊边将落未落,映得脸容比鬓边的芙蓉花更娇嫩了几分。
想起她刚刚的掷地有声,他眸光轻转,在一旁的寄云身上划过。
宛汐适时地抿着嘴,将头微微撇向一边,似要垂泪,也不看皇帝,嘴里却说着:“臣妾知道,皇上和娘娘不会冤枉了臣妾的。”
又对卢贵妃说道:“贵妃娘娘还是别唤臣妾妹子了,臣妾不知哪里得罪了贵妃娘娘,在家时姐妹们虽不要好,但臣妾再怎么卑贱不讨娘娘喜欢,也不会做出残害皇嗣之事的。”
她嘴上虽是无礼,手里却揪着帕子,一副受了气的天真无辜小女儿情态,此番算是把卢家姐妹不和的脸面都撕破了,卢贵妃再也端不起从前那番慈眉善目、端庄贤惠的样子,憋得脸都紫了,方才说:“清才人说笑了。”
宛汐轻哼一声,又委委屈屈回过头朝皇帝一福:“臣妾失仪,冒犯了贵妃娘娘,请皇上恕罪。”
终于抒发了被贵妃抗衡多年的郁气,皇后看着宛汐心下喜欢,笑道:“贵妃大度,怎会与你计较,一则今日本就是委屈了你,二则各人性情有异本也是常事,日后在宫中相安无事也就罢了。”
“是。”
皇帝朝宛汐伸出手,挑眉道:“过来。”
在众嫔妃的注视下,宛汐一怔,但还是上前,泪眼盈盈地看着皇帝。
皇帝眼里更燃起了几分好奇与笑意。
他目光扫过地下跪着发抖的寻梅和梧桐,吩咐道:“糊涂东西,还不把这些背主攀诬的奴婢拖下去杖毙!”
“太医院院判高昆,年事已高,朕念其侍奉皇家多年有功,特赐其返乡养老。”
“玉嫔……也算遭了无妄之灾,皇后好好安置照料,朕把玉嫔交给你了,让贤妃帮衬着你料理了吧。”
皇后和贤妃福身应道:“是。”
贤妃又再福身向皇帝道:“皇上累了一天,皇后娘娘也还要照顾玉嫔,臣妾等就先回宫了。”
柔妃嘴角一撇,带着恬才人先出了门,余下的怡嫔等人,也只得悄悄退了出去。
皇帝走到卢贵妃面前,淡淡瞧着她,卢贵妃忙垂下眼,皇帝语气微凉:“夜深露重,你也早些回去歇息罢。”
宛汐小鸟依人般靠皇帝身侧,见卢贵妃抬眸,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挑衅的笑容,看得卢贵妃恨极,狠狠掐紧来手心,不得不强撑起一个难看的笑,微微一福:“谢皇上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