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轩正堂上座,卢贵妃端然微笑颔首:“这都是皇上心疼玉嫔有孕辛苦,赏给她玩儿的。”
柔妃嘴一撇,轻摇着手中的海棠花团扇,踱开了步子凭栏远眺,不再接话。众人啧啧称奇,一时都起身走到门边赏玩起来。
垂眼望去,流云轩下水雾迷蒙,青玉石阶若隐若现,水雾附着其上,更显光滑。走到此处才闻见厅阁内似有一股淡淡的异香,几乎不能察觉。
仔细凝神一瞧,那粉珠圆润饱满,一颗颗往下沉甸甸地坠在链底,似要掉下一般。
宛汐心中不由一紧。
“才人姐姐在看什么?”
卫常在和柳常在与她都是这一批进宫的新人,座次比邻,见她垂眸不语,卫常在不由好奇问道。
宛汐柔柔一笑:“头一回见这样的好东西,忍不住多瞧两眼。”
卫常在笑道:“入宫前只听闻姐姐是卢氏大族出身,卢氏什么好东西没有?姐姐说这话,可是折煞我们了。”
“妹妹家中何尝不是世代簪缨呢?”
“呵……”卫常在笑意微淡:“父兄余荫罢了,可与我们这等偏房庶出又有何干?”
“……”
宛汐怔住了,她一向没有与人交浅言深的习惯,倒是一时间不知怎么接话。卫常在见宛汐只顾看着自己出神,不由笑了。她容貌秀丽,宫绦缠绕处,更显身姿窈窈,纤弱惹人怜。
她起身走到一面珠帘前,伸出手,见她就要摸上那帘子,宛汐心下一动,鬼使神差地轻拽住她的衣袖。
“妹妹。”
卫常在疑惑地回过头,刚要发问,就见玉嫔茜色的裙角从两人身侧转过,云美人撩起珠帘:“嫔妾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好东西,果真是触手温润,还是玉嫔姐姐好福气……”
话音未落,云美人手上的珠链猛地崩开散落一地,云美人惊吓得瞪大了眼,来不及反应,身侧就传来一声惊叫:“啊——”
“玉嫔!玉嫔你怎么了?”
“快来人啊!玉嫔摔下去了!”
待到帝后赶来时,玉嫔已被挪动到最近的惜花阁安置,皇帝进门便问:“怎么回事?”
卢贵妃忙带头跪了下去,众嫔妃们也纷纷跪倒,卢贵妃哀声凄婉道:“都是臣妾的不是,没有看好玉嫔妹妹。”
“皇上。”柔妃冷冷开口,说:“是那珠帘突然断了,玉嫔一时不防,踩到了滑落的珍珠,这才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玉嫔在内室哭得声嘶力竭,直喊着皇上。
皇帝面上划过一丝阴郁,却不曾进内室去瞧,而是转身向几位太医问道:“孩子究竟如何?”
太医院院判高昆回道:“回皇上,龙胎无碍,只是玉嫔娘娘动了胎气,须得静养为宜,万不可再接触什么伤胎的东西,饮食上也得小心才是。”
皇后怒道:“好端端的,珠帘怎么会断了?内务府是怎么做事的!”
卢贵妃垂下眼,欲言又止,一副为难模样,怡嫔起身向帝后微微一福,道:“皇上,是云美人,臣妾亲眼见她撩起帘子,那珠链就断了!”
云美人一阵慌乱,扑通跪了下来,直喊冤枉。
她出身本就不高,在家中又是嫡女,乡绅之家虽也有几个姨娘,往日里见各房争宠都是些粗浅的勾引手段,今日你送个针线,明日我献碗羹汤罢了。
云美人哭得花枝乱颤,珠泪儿一串串,哭糊了脂粉,好好儿一张美人面上红红白白,如今可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跪在堂下不住地叩头:“皇上,臣妾出身民间,从未见过这等珍贵之物,臣妾只是见那珍珠好看,好奇才摸了摸,并没有拽断珠帘啊!”
她慌乱地四下张望,可她初入宫中,家世又低,自然没什么人偏帮她。
张海全悄悄从门外进来,附在皇帝耳边低语几句。
事发突然,想来慎刑司也没能从侍宴的宫人身上查出个什么所以然。
皇后察言观色,叹了口气:“皇上,云美人想来也是无心之失,皇上就原谅她吧。”
“无心之失?”皇帝面色恼怒,他膝下子嗣甚少,成婚八年来,只先德妃生了一位大皇子便去了,四年前,柔妃于潜邸生下一女,是他的长女,除此之外,宫内已经许久不闻儿啼了。
皇后面色一黯,她与皇帝自幼相识,情根深种,自也是担忧子嗣的,正要出言,就见怡嫔道:“云美人刚进宫,难免冒失些。”
“只是这样冒冒失失的,能伺候得好皇上吗?”
柔妃冷笑一声:“怡嫔这意思,是要撤了云美人的绿头牌?”
云美人吓得手脚瘫软,她才十六岁,刚刚进宫,却也知道这里头的厉害,若不趁着新人的新鲜劲儿侍寝,等到再挂上牌子时,皇上只怕早就忘了她了,忙哭喊道:“皇上,臣妾冤枉,臣妾真的不是有心的!”
皇帝眉心一动,皇后踌躇道:“云美人年轻,又是才进宫,说她有心害人,臣妾是不信的,这事至多是巧合罢了。”
见皇后似有维护之意,卢贵妃眼波一转,哀叹道:“是了,还好……玉嫔无大碍,只是可怜了小皇子,还未出世便受了一遭儿罪。”
她低头用帕子拭着泪,一派贤惠大度的模样,看得皇后眉心狠狠一跳。听她提起龙胎,皇帝本有松动的眉心又蹙了起来:“既如此,就让云氏好好静心学学规矩。”
“这几日前朝事忙,皇后好好照顾玉嫔,若有不到之处,便让贵妃多费心吧。”
深夜,长乐宫。
“今日这事,奴婢总觉得蹊跷。”月禾一边撤下晚膳,一边轻声道:“可惜了云美人。”
“她是可惜。”宛汐摇摇头:“这样大的阵仗,可不是为了一个云美人。”
月禾迟疑道:“小主的意思是?”
她这位长房大堂姐,向来自负敏慧,又是个极小心眼儿的性子,若是得罪了她,不叫人狠狠吃个大亏可不算完。
寄云这时急匆匆从暖阁外转了进来:“小主,东西搜到了,人也已经扣在厢房。”
“那就好,看住他。”宛汐向宫门外望去,一声惊叫划破夜空,整个皇宫都惊动了起来。
“不好了!太医!太医!叫太医——玉嫔娘娘小产了!”
华阳宫。
宛汐到时,除云美人外新晋的嫔妃们都到了,一盆盆血水从内殿端出来,明晃晃的烛火映得人脸上发青,华阳宫正殿跪了一地。
“究竟是怎么回事?白日里不是还说没大碍吗?!”
一位太医忙跪下道:“皇上息怒,玉嫔小主白日里确实无碍的,下午时胎气虽有些惊动,但绝不至于滑胎啊!”
皇后追问:“可是吃错了什么?”
玉嫔贴身的两个丫头梧桐、翠竹哭道:“娘娘今日挪回宫后,便睡下了,晚间御膳房进了膳来,除外便是太医开的安胎药,再没别的了。”
皇后斥道:“那还不赶紧查查玉嫔用过的膳食!”
张海全垂首道:“回皇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太医已经查验过了,御膳房今夜给华阳宫进了鲟鱼羹,白玉珍珠鸭子,鲜蘑菜心,青汁肉,虾丸团肉和燕窝鸡丝粥。各样菜品中并没有伤胎之物。”
卢贵妃问道:“难不成玉嫔还碰了别的东西?”
高太医站出首道:“玉嫔娘娘的脉象实在不好,现下又有大出血的迹象,看着像是用了……用了……”
皇帝皱眉问:“用了什么?”
“红花。”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皇帝的面容上覆着浓重的阴郁,正殿之中静得落针可闻,新晋的嫔妃们不比宫中的老人儿,见此场景都不由白了脸。
玉嫔挣扎着从檀木屏风后扑出来,撕心裂肺地哭喊道:“皇上!定是有人害了臣妾的孩子!”
她是刚小产的人,身子虚弱,没两步就软倒在地,只穿着内裳,罗裙上的血迹还是湿热的,染红了皇帝的衣摆,可她却顾不得擦,只哀哀哭泣着。这是她第一个孩子,也许也是唯一一个。
她出身卑贱,比不得柔妃好歹曾是犯官家眷,即便进入教坊司也没吃什么大苦头。
可她是实实在在从贱民堆儿里爬出来的人,幼时吃不饱穿不暖,身体底子已然不好,因着美貌才被鄞州官员献进了教坊司,为了保持身段容颜,被那些管事们用了不少药。
这副破败的身子能怀上一个孩子已是极为不易,如今就这么没了,她一辈子的恩宠和指望也都断了。
浓重的怒气在皇帝面上翻滚,砰地一声砸出手中的茶盏。
“好!想不到朕的后宫里,还混进了这等脏东西,给朕查!玉嫔近日接触过的东西,都一一查!”
梧桐抽噎着思索道:“娘娘有孕后,奴婢们都很小心,除了各宫送来的贺礼等各色玩器是新添的,其他都是娘娘用惯的旧物,还必是我们查验过的。”
话音未落,众嫔妃面色一变,面面相觑,神色各异起来。
“只是,娘娘这两日总是把玩着一副团扇,但是放下后总说不舒坦,也不知有没有妨碍。”
“拿来瞧瞧。”
“是。”
梧桐拿出团扇递给几位太医,片刻后,为首的一位老太医踌躇道:“这……老臣无能,实在闻不出这团扇有什么不妥之处。
“在这!”高太医拿过白玉团扇一敲,只见扇柄底下掉出一截玻璃内胆,里面赫然是一管药粉。
皇后一惊,转而怒道:“这团扇是哪个宫里送来的?”
“是……是长乐宫送来的。”
高昆叹息一声:“三日前,长乐宫确有人来太医院取过药……”
殿内一片死寂,皇后有些惊异,与贤妃对视一眼,连柔妃都愣住了。
玉嫔可是贵妃一手捧出来的人,如今,竟被贵妃的妹妹害得滑了胎?
卢贵妃檀口微张,似是十分震惊的模样,难以置信道:“妹妹,你——”
作者有话要说:宛汐:上钩了上钩了!
颜怀:爱妃,这是闹的哪一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