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这东西在安庆府十分常见,麦家村的后山就有许多,每到了春天,村子里的人就会去后山挖竹笋,回家给家里老小添上一道菜。
而有手艺的男人,则会砍伐竹子,把它们制作成一个个家里常用的物件,攒到一定数量,然后等到逢五的日子,拿到集市上贩卖,给家里添个进项。
就算卖不出去,自己家里用,也算是节省了一笔开销。也是很划算的一笔生意。
沈大山年轻的时候,家里是北方的,没接触过竹子,后来逃难来了处在南方的安庆府,便慢慢的摸索着开始用竹子编东西。
刚开始他根本不会,手指头被割伤了无数个口子以后,他才慢慢的摸索出了一点门道,逐渐的能编一些家里常用的简单小件。
沈大山倒也是个舍得的人,他为了学会这门手艺,自己钻研止步不前的时候,花了大价钱,买了很多别人编好的物件,拆开了仔细琢磨,还别说,真的被他研究出来了。
现如今,沈大山的手艺已经足够好,编背篓、篮子、盖子、席子、门帘,都不在话下的。就连大孙子沈德宗背着的书箱,也是他花费了一个月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编成的。
虽然没有城里卖的书箱精致,但是也结实耐用,沈德宗用了快两年,仍旧没有坏掉的征兆。
“阿福,过来,坐在爷爷身边。”沈大山一脸慈祥的对着沈德福招呼道。
沈德福拿着他专属的小板凳慢悠悠的走着,到了沈大山身旁,然后放下板凳,一屁股坐在了上边。
沈大山见孙子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嘴里住不住的笑着,摸着沈德福的后脑勺说道,“我家阿福真聪明,都听懂爷爷的话了!”
不远处的沈德宗见爷爷哄着弟弟玩,他笑了一下,自己则是低头继续背书,“……孔怀兄弟,同气连枝,交友投分,切磨箴规……”
“阿福啊,你知道爷爷手上拿的这个是什么吗?”沈大山也不求沈德福回答,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继续说下去,“这是竹篮。”
“那你知道竹篮怎么编的嘛?”沈大山笑呵呵的问道。
沈德福没回话,他好奇的看着沈大山手里的竹篮。
说实话,生活在现代的他,很少见过各种手工艺品,竹篮这种东西,早就在他的生活里消失不见了。也只有一些喜欢复古的人,偶尔买些这东西罢了。
现在来了古代,沈德福也算是见识到了竹篮的编织过程。
“这叫人字编,你看这种编法,像不像开花,朝着四角往外放开。”只见沈大山双手不停的穿梭,那竹篮的底部就一层层的扩展。
沈大山手上动作不停,嘴里继续解释着说道,“这种编织方法,编到肚子这边就要收缩了。嗯,最后不要忘记给竹篮加一个箍和把手。”
“好了,大功告成。”沈大山双手一拍,笑呵呵的朝着沈德福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的骄傲和自得。
沈德福扫了一眼周边的成品,无外乎就是一些竹篮、竹筐、背篓等一些常用的装载产品。
想到这里,沈德福回想起上辈子在网上看到的那些精致的手工艺品,什么箱包、花瓶、建筑、小动物、灯具、玩具……
那种有一定实用性,又极具观赏性的产品,既然能得到海外顾客的喜欢,那么现如今也一定会受到有钱人的喜爱。
这岂不是一种可以发财的路径。
沈德福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他瞅着那一根根的竹子,仿佛在他眼前都变成了一个个飞舞着的铜板。
“哎呦,阿福啊,你的口水又留下来了。”就在沈德福陷入美梦的时候,沈大山一声无奈的笑,彻底把他从梦里叫醒了。
不过这回沈德福抢在了沈大山之前,自己则是掏出了怀里的手帕,在下巴上随后抹了一下。
“哎,阿福现在会自己擦口水了?”沈大山惊喜的叫道,“嗯,还能听懂爷爷说的话喽,真是了不起。”
“爷爷,这你就高估阿福了,他那不是听懂您的话了。”甜丫笑吟吟的凑到了沈大山身旁,然后十分可爱的仰着小脸说道,“主要是二婶教会了阿福怎么擦嘴,这几天阿福学的很快呢!”
“那也很好啊,阿福以后会越来越聪明的。”沈大山语气没有丝毫的失望,反而是乐呵呵的回道。
甜丫见沈大山心情不错,“爷爷,您卖了竹篮,能给我买糖回来吃吗?”
沈大山还没有回答,不远处的宋氏听到了这个问题之后,立马板着脸教训道,“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嘴怎么这么馋,竟然还缠着你爷爷要糖吃?”
“快闭嘴,要不然娘打你屁股了。”宋氏说完,轻轻瞪了一眼甜丫。
“哎,老大家的,不用训甜丫,小孩子哪有不爱吃糖的?”沈大山摆摆手,脸上带着慈爱的表情说道。
“可是爹,这眼下马上就要到交夏税的时候了,咱们家的银钱可得紧着花,不能多浪费的。”
宋氏面露为难之色,其实她何尝想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这般苛刻,还不是家里的生计艰难搞得。
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她的儿子沈德宗在村塾里读书。供养一个读书人花费甚大,使得拖累了整个沈家,所以一直以来宋氏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平日里总是抠抠搜搜的十分节俭。大房这边的花费,她是能省则省。
当然此时也看不得甜丫朝着沈大山要糖吃了。
“老大家的,没事,几块糖罢了,我多忙两天,编几个竹篮,也就回来了。”沈大山乐呵呵的,面上轻松的样子,他回道,“只要孩子们喜欢,我这个当爷爷自然会尽力满足他们的。”
“爹,您就是太宠他们了。”宋氏嘴上这般说,但是心里却暖洋洋的。
她这是遇到了一个好公公啊,对待家里儿子媳妇,一向一视同仁,做到了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对待孩子也很宠爱,就算是女孩儿,也没有把她们当成赔钱货。
就说德宗读书这件事,最开始还是沈大山主动提出来的。
沈大山这个人年轻的时候是个放牛娃,最羡慕的就是主家那位身穿蓝袍、头戴方巾的秀才爷,那一身秀才服,在沈大山的眼中,是那般至高无上的荣誉。
所以当他生了儿子之后,心里就有一股子意愿,想要儿子们去读书识字。所以沈大山特意花了几个铜板找算命先生,给沈昊沈炅这对兄弟起了文雅的名字。
可是后来天下大乱,他们一家人颠沛流离,这读书的愿望自然就泯灭在朝不保夕的日子里。
后来终于新朝建立,他们也在麦家村安定下来,随后大孙子出生,沈大山这想要子孙念书的意愿又再一次冒了出来。
所以,即使家里只有十多亩地,日子不是很富裕的情况下,沈大山也掏出了部分积蓄,供养沈德宗念书。
这边沈德福暗自听着,他这才明白,原来马上到了要交夏税的时节,也不知道这个朝代,百姓们交物还是交银。
沈德福回想着历史书上学过的知识,赋税的收取历史悠久。
从夏商周的贡、助、彻,秦汉的田赋、口赋,魏晋南北朝的租稠制,唐代的两税法,宋代的方田均税法,元代的赋税征钞,明代的一条鞭法,到最后清代的摊丁入亩……
不是专门研究的人,基本上就是两眼一抹黑的情况。沈德福一个学理科的,同样也是如此。
别人没注意到的地方,沈德宗眸色有些晦暗,同时捏着书的手稍稍用力了几分。
他是个天资聪慧的,知道家里的生计艰难,能供他读书十分不易。所以此时听到宋氏的话之后,心里有了几分压力。但同时,这些压力也全部化成了他用功读书的动力。
沈德宗心里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更加的刻苦读书,努力考取秀才的功名,方才不会辜负家里人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