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明亮,春风和煦,一只鸟掠过湖面留下一皱波纹。
温宁一直磨蹭到午后才出门,春困让家丁露出一副乏蒙的模样,看到她将哈欠给咽了回去。
她琢磨着裴昭应该有歇午觉的习惯,趁着这个功夫两人完全避开,也省得置气,横竖能少见一面是一面。
不想刚走到别院,只见外面停了几辆气派的马车,其中一辆尤为华贵,不知是哪位王公贵族造访,温宁更为欢喜,看到等在外面的锦同,佯装关心道:“裴大人有贵客来访?朝堂重臣,真是辛劳。”
锦同摇了摇头:“主子生病了,病得厉害,宫里的贵人亲自带着太医来探望。”
温宁想到私下里流传的那些话,随口道:“可是太后娘娘?”既然如此她更为自在,甚至不等锦同开口就说:“下回来我走后门进就成,免得给裴大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锦同被她说得一头雾水,将她带往偏院,三人走在被绿植点缀的意境幽深的蜿蜒小路上,他颇为自得介绍着这处别苑的来历。
“这可是前朝国舅魏勇斥巨资新建的府邸,还未入住就落魄了,之后辗转几次到了我家主子手中,重新修整后可比原先还气派。主子图方便只住在前院,正儿八经的好地方是在后院,比旁的几处院子更大更奢华。”
温宁回得敷衍,如今她才不在乎这些身外物,若不是碍着自己好歹也是侍郎的女儿真想站在门口喝了药直接走人,哪儿用得着费劲在让她不自在的地方逗留。
面前有两条路,一道往偏院,一道往主院,温宁随意瞥了一眼,掩映在生机勃勃的翠色之后的琉璃瓦折射出金色的光,一株垂丝海棠长得高大,繁花累累,不知为何竟有一丝熟悉感。
随即笑自己胡思乱想,这里是京城,怎么会和上辈子的囚笼一样呢?
而这边的裴昭病得甚重,高烧使得如玉面容泛着病态的红晕,呼吸粗重,说话艰难,不时咳嗽,这番模样让着急上火的年轻帝王不忍心将来意说明。
裴昭自己强忍着喉咙如刀刮般的疼,说道:“臣已经命人将涉及春闱作弊的官员私下受贿的证据整理完呈上,一切全凭皇上定夺。咳……”
自古王朝容不得对科举作弊,对参与当中的臣子亦是重处,绝不手软,而这事少帝已然知晓,其中缘故自然是他那位好舅舅抢先入宫告罪,为两个犯事的臣子开脱,这也是舅舅答应奔赴边疆的一个原因。
少帝此刻只觉得呼吸困难,尤其在这位老师面前他感觉到自己要被这种无声的气势给压垮,堂堂天下之主竟在两个臣子的博弈中连连败退。然而最懂他的还是老师,保全了他的颜面,毕竟这几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臣子该论死罪。
少帝上前帮裴昭顺背,犹豫片刻说道:“骆氏逆贼一路往上,沿途烧杀掳掠,罪大恶极,可叹朝廷各路人马竟无力招架,一帮酒囊饭袋,老师,眼下该如何是好?”
裴昭无奈道:“前线抵抗吃力急需援军,除此外还有粮饷供应,南方富硕之地,若失守与骆氏可谓如虎添翼。”
太后不愿让京城陷入险境,纵使有臣子多番上折子求增派援军,太后视若无睹。
“这一支承担着拱卫京师之职,不该随意调动,母后有意召回奔赴边疆的兵马,许胡虏绸绢丝帛茶金以和,甚至割让几座城池也无不可……”
少帝的声音越发低,突然又拔高声音道:“这等屈辱之事,朕断然不会做,数夜辗转难眠,只得来请老师拿主意。”
裴昭闻言眼底滑过一丝讽意,乏累让他闭了闭眼,声音沙哑:“不知皇上可听过郭怀玉这个人?”
少帝深锁眉头,突然想起来:“他是先皇朝中一员虎将,后来犯事被革职,到如今也未起复。纵然他有才能,许久不曾在朝中走动,将兵有隔阂,只怕……”
裴昭一阵咳嗽之后:“眼下只能允许他在当地招募兵勇才能解围,不过……”他顿了顿,少帝端来水喂他润喉:“若给他做大,恐将来无法约束。”
少帝得到困局解脱之法欣喜不已,完全不在意未来可能面对的祸事,说道:“只要能解眼下之围,未来之事有老师在定然不会走到那一步。”
裴昭弯了弯嘴角,这个皇帝有大志却无大才,着实不够看。
少帝由之前的紧张变得浑身轻松,爽朗笑道:“老师这阵子好生休养,学生这就去安排。”
浩浩荡荡的人从来到走不过一个时辰,很快别苑又重新恢复到宁静。
蒋英进来传话:“温小姐来了。”
裴昭眼眶发红,迷蒙的眸子浸染着水雾,透出一抹亮眼的光。
他挣扎起身靠坐,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就是在这时温宁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神情一怔,这等恶人竟然也会这般脆弱、无害的一面。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昨天还生龙活虎的人今天竟病得这么重,甚至还让宫里的贵人赶来看望,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能让他不惜自虐的该是要命的大事,然而让温宁害怕的是他不止对外人狠,对自己也这般狠辣,足可见这人没心,不可轻易招惹,却也没法拒绝。
温宁站在门口,咬了咬唇说道:“药我已经喝完了,不信你去问锦同。”
“过来。”
温宁不乐意,嗫喏着说:“你病的这么厉害,万一传染上我怎么办?我身子骨弱,可不想缠绵病榻。”
裴昭失笑出声:“我渴了,给我倒杯茶。”
温宁这才挪到桌子前倒茶端给他,不成想这人毫无动作,她只能将茶杯送到他唇边看着他喝下。
“还要。”
温宁又返回桌边倒茶,听到身后的他说:“早就料到你不老实,昨儿可吓坏了?不愿意来见我就让丫头去你府上伺候。”
温宁端着茶一把喂到他嘴边,动作太大反而溅到他脸上,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下来一直滑落到脖子里。
裴昭抬手抹去这股不舒适感,向来冷淡的俊脸上却难得的亲和无害,无力的脆弱感让他仿佛变了一个人般,拉过温宁收回的手就着这个略显别扭的姿势喝完茶,唇瓣湿润,落在她皮肤上的呼吸滚烫。
温宁惊了下,抬手覆在他的额上:“这么烫,太医怎么说?你先躺下,我让人拧块帕子来。”
裴昭听话照做,闭上眼,笑意不减,再次觉得自己不该吓唬这般良善的女子,耳畔是她叮嘱蒋英的声音,还有匆匆走向他的脚步声,之后是盖在他额头上凉得让他忍不住抽气的冷帕子。
“裴大人好生休息,我先回去了。”
裴昭抓住她的手腕,身体的虚弱让他艰难地重新握紧:“以往对你不住,昨日只为替你诊治旧疾,无半点他心。”
温宁溢出一声似叹息似无力的哼声:“可裴大人的好心却让我可能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笑谈,那位太医知晓我是谁的女儿。裴大人若真为我好,就不该做让我为难之事。”
温宁盼着他突然良心发现,不再为难自己,虽然不开口,但心里却热切地盼着他放过自己,谁知他强打起精神:“不成,明日你要来陪我一同用药。”
只要在眼皮子底下,只要斩断一切不该有的麻烦,就无法像那个人离开,应该……是这样吧?
他已经许久没有想起过那个被他叫做母亲的人了。
在这世上他最宝贵的只有这一条命了,他怎么舍得真让自己生病。现在前路一片潮湿泥泞的小径拨开茂盛的绿植竟然显现出他从未见过的繁华之路,也让他生出几分侧影之心。
温宁离开前只将他强撑着眼皮的注视收入眼底,还有那句:“明日我让梦云去接你。”
花朝节到了,那日是天下年轻女子最为欢喜的日子,姿容似花,活泼似花,命运也似花。牡丹富贵,桃杏娇艳却为那帮酸腐文人冠以孟浪之称,梨花高洁雅致,这一世,她会活的像什么呢?
温宁想自己是寒月中的梅,明知在风雪中绽放是吃力不讨好,可还想奋力一搏,所以回去之后她就带着夏娟钻进了厨房去做糕点小食,明天好和魏志年边赏花边吃。
回自己院子的路上她遇到了行色匆匆的段伯父,并未听说他今日要回家去,温宁疑惑又出言挽留,段伯父摆摆手,丢下一句:“来不及了,我要早些回去,阿宁代我同你父亲说一句,让他万事小心。”
一阵风掠过,温宁站在那里却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分明是一片明媚,为何她却感觉到乌云罩顶?
风雨要来了吗?
父亲归府,听到温宁转述的话,向来平静的人竟然倏地白了脸,手一下一下地摸着那一缕美须,良久才回过神来:“为父知道了。”
所以让父亲陷入牢狱之灾的原因压根不是斥责太后宠侄而得罪了太后,是因为这件她不知的事才导致的。
到底是什么事?
她非去找裴昭不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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